這的確是盡興的一夜。
醉夢樓事先得到招呼,服務得無微不至,極為周到。
大家一起舉杯暢飲,聊得熱火朝天。雖然談話間都沒有涉及到關鍵,但這一次酒席實實在在地還是聯絡了感情。
常鳴包下了醉夢樓的一整層樓,他們大約晚上六點進來的,一直喝到了凌晨,才一個個醉醺醺地倒在地上,一睡不醒。
醉夢醉夢,醉夢樓這一晚上,倒的確是盛滿了酒醉之夢。
零點過后,常鳴坐在桌邊,還舉著一個酒杯。他的眼神微微有些朦朧,但總體來說還算清醒。在他周圍的桌上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地倒了一片,鼾聲如同雷鳴。
在他旁邊還坐著一個人,看上去跟他一樣,甚至比他還要清醒一點。現在整場還能正常坐著的,除了常鳴,也只有他了。
這人正是林放歌。他斜著一雙桃花眼,微微含笑,臉上微帶紅意,要這會兒還有姑娘清醒著,說不定會反過來撲倒他。
他兩根手指捏著酒杯,望向常鳴:“看不出來,你酒量倒不錯。”
常鳴低了低頭,眼睛再次抬起來時,已經完全恢復了清明。他笑了笑:“身體素質好而已。”
他說得倒的確是大實話。體術訓練之后,他的身體素質遠非常人可比,對體內各種雜質的排斥更到了一種驚人的地步。酒喝下肚子,能夠涉進血管的酒精極少,在血管里循環幾圈之后,迅速就被化解了出去。
常鳴苦笑著放下酒杯,剛才的微醺已經完全消失。現在讓他喝醉,他都喝不醉了,這算好事還是壞事呢?
林放歌斜望著常鳴,搖頭說:“老實說,你這個人,我真有些看不透。”
林放歌向來以眼力著稱,大部分人他都一看即明。像常鳴這樣讓他看不透的人極為少見!如果放在平時,這句話他絕對不會說出口,但現在他看似清醒,實際上已經微帶醉意,說話比平時坦誠多了。
常鳴心頭微微一跳,淡淡地“哦”了一聲,說:“我有什么看不透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機關師,還只是初級機關師而已。”
林放歌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驚動了幾個醉鬼,但他們只是在地上桌上動了一動,接著又發出了鼾聲。林放歌說:“普通機關師?哈哈哈哈,要你還算普通,這天底下就沒有不普通的人了!”
他搖頭說:“就連李原飛,也遠不如你!”
李原飛是什么人?當初連學徒也考不上,要不是有林放歌幫忙,他說不定就此埋沒一生。但考上學徒之后,他就一年一級,現在不到三十歲,名義上只是中級機關師,卻已經能夠做出地階的機關!
這人驚才絕艷,冠絕一時,而發現他的林放歌卻斷言,就連李原飛也比不上常鳴?!
林放歌不顧常鳴的臉色,繼續道:“李原飛當上學徒一年后考上初級機關師,你呢?三個月!而且,你已經能夠做出高級機關了吧?機關傀儡,嘿嘿,高級戰斗機關,那可是高級機關里的高級貨!”
他怎么知道我有高級機關的?
常鳴腦筋一轉,迅速明白了過來。
以他的眼力,不可能沒有看出來拍賣會與自己有關。順著金曉打探下去,貧民窟的事、藍翔的事,他不是之前都已經說過了嗎?
在藍翔技校,他使用機關傀儡可不是一次兩次的事了…
機關傀儡是買的還是做的,這種事更容易查明!
另一頭,林放歌還在繼續說:“初級機關師會做高級機關,能拿到大比武的優勝,能做出完美配件…大比武上的那玩意兒,你注冊了專利吧?一個初級機關師能做到你現在這地步,可沒有更徹底的了!單是機關術已經強大得驚人,你還能拿出一個有關機關戰爭的強大方案。這方案我略略看過,我敢說,皇森區的人拿到它這么久,都沒有搞清楚它究竟是一種什么樣的東西!”
他哼道:“這套方案,往小里說,它會改變一次機關戰爭的戰果。往大里說,它很有可能改變一個世界的格局!”
他直視著常鳴,片刻后轉過頭去,頭伏在手臂里:“還有藍翔技校,如果發展順利,它更是…呵呵,這樣的機關師,也敢自稱普通?就沒有比你更不普通的人了吧…”
他的語聲漸低,腦袋埋在胳膊里,好像真的睡著了。
常鳴望著他的頭頂,說驚訝好像也不算是,但的確有點震動。被人這樣把自己做過的事一件件指出來,感覺好像真的挺厲害的?
不過,太厲害了也不是好事,常鳴絕不希望引人注目,這樣會帶來很多麻煩。
他輕輕敲響杯子,發出“叮”的一聲清脆的聲音。
接下來,他要多注意一下這樣的事情,能退居幕后的,還是不要太顯眼的好!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這會兒,宴會廳里除了服務人員,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人了。服務員們這樣忙了一晚上,一個個也都顯得有點無精打彩。
常鳴環視四周,沒有看見金曉,奇道:“咦?這小子上哪里去了?該不會是喝不過就逃了吧?”
他搖搖頭,正準備離開,宴會廳的大門被打開,一名少女走了進來。她四下望了一眼,奇道:“咦,來晚了!都喝醉了呀。”
她遺憾地搖了搖頭,一眼看見常鳴:“你小子還能站著,酒量不錯呀,來來,我倆繼續喝!”
這名少女扎著一條馬尾,皮膚黝黑,看上去英氣勃勃。常鳴一眼就認出來了,這就是之前在斬天城時,參加了他們的討論會的那個少女。她之后就一直不見人影,不知道上哪里去了。今天怎么又出現在這里了?說起來,常鳴連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少女大步走過來,拎起一瓶酒,隨便找了個杯子倒上,又給常鳴斟滿了:“之前聽說你好像出事了,我還著急了兩天。幸好你平安歸來。來,干了這杯酒,為了你的平安!”
她說得魯直爽快,常鳴也笑了起來:“好,為了平安干杯!”
兩人的杯子輕輕一碰,都是一飲而盡。
常鳴放下杯子,問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少女揮了揮手:“名字什么的一點兒也不重要,來,喝喝喝!”
說話間,她快手快腳地又把酒給常鳴倒上了,兩人再次碰杯。這次少女什么祝酒辭也沒說,就強逼著常鳴喝下去。
她一副視酒如命的樣子,常鳴苦笑著搖頭,琢磨著自己反正也喝不醉,干干脆脆地再次亮了杯底。
常鳴搖頭說:“你像這樣喝可不行,得就點兒吃的。”說著,他叫服務員收干凈了一張桌子,上了些小菜。
少女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你倒細心。”
說著,果然拿起筷子,一邊吃,一邊自斟自飲,還不忘給常鳴也倒滿。
少女問道:“我之前聽說你被人追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說來聽聽吧。”
這事還得從金竹村說起,常鳴簡單地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少女搖頭嘆道:“這世界上,最重要的不是有多強,還是會不會做事。一飲一啄,一切都是有來由的。”
沒錯,齊家也好,西門家也好,之所以會落到今天這個下場,只是因為不夠強嗎?這當然是一個原因,但是與他們同等的家族一樣生存得好好的,為什么就他們覆滅了?
關鍵還是在于他們飛揚跋扈,不識做人做事。今天就算沒有惹到常鳴,也總有一天會踢正鐵板,得到相同的結局。
不過話說又回來,什么樣的因結什么樣的果,他們如此行事,所以家族始終也不過如此程度。
少女接著又問:“你一個小小初級機關師,究竟是怎么逃脫的?”
多少害怕冒犯,或者怕觸動他的心事,還沒有一個人問過他當初的細節。這少女根本就算不上熟悉,但她直接問出來,卻一點兒也不讓人覺得冒昧,反倒感覺理所當然。
常鳴果然說起了當時發生的事,怎么看出黑隼的不對的,怎么逃的…在少女的注視下,他竟然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甚至連那處機關師的遺跡與礦洞一并提到了!好在他及時醒悟,在說到朱焰城之前就住了嘴。
他收住話語,對自己感到無比吃驚。
他不是守不住秘密的人,也打定主意把這事當作機密,絕不告訴任何人。為什么現在在這少女面前,竟然不知不覺地露出馬腳?
他說到遺跡與礦道時,少女就住了杯,停了筷,驚奇地看著他。
常鳴閉上了嘴,她思索了半天,連連追問細節。
常鳴發現瞞不住了,索姓就把遺跡與礦洞的事情都講了出來。怎么進去的,在里面遇到了什么,怎么做的,都說得非常清楚。但朱焰城和那個奇怪的朱焰星,他卻是守口如瓶,一個字也沒有提到。
等他說完,少女追問道:“就這些?除了這些之外,你還看見了什么?”
常鳴攤了攤手:“沒有了,就這些。我在礦洞里轉來轉去,不知不覺就轉到出口走了出來,然后,就在山谷入口處碰見了紅燃和蕭幼藍。同在遺跡里的兩個人,我再也沒有見過。”
少女沉默了一會兒,說:“知道你出事后,我進山里去找過你的。”
常鳴一愣,坐直身體,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不知道應不應該感謝她的關心。
大家萍水相逢,也不算熟悉,對方竟然這么關心他的安危,還進山找他,讓他有點慚愧,又覺得驚奇。
少女說:“我找到了你說的那個山谷,也發現了一些不對。但是我找來找去,都沒有發現你說的遺跡。不是山崩掩埋,就是實實在在地消失了!你確定——你除了遺跡之外,什么也沒看見?”
少女抬頭看他,黝黑的眼睛里反射著他的倒影,像要把他整個人吸進去一樣。
常鳴與她對視,竟然像是呆住了一樣,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