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物與項成賢在禮部看完榜,便分開了。方應物當然是回家去也,項成賢則要找他叔父項大人去揚眉吐氣一番。
方應物繞過大明門來到西城,還沒抵達家門口,才進了巷子便遠遠望見自家大門口人頭攢動、鞭炮齊鳴,左鄰右舍估計都跑來道喜了。
方應物出現后,恭賀之詞從四面八方撲面而來,他態度謙虛的——回應過,待到進了大門時,臉面前快笑僵了。
有下人稟報道:“大公子,老爺正在堂上等你,另外還有貴客在!道是你回來后速速去見他。”
方應物聞言便向前堂行去,進了屋發現坐著二人,主人自然是父親方清之,但上首客座那位老者卻不認得。
不過方應物雖然不認識人,但認得官袍。從官袍看,這客人老者赫然是一位正二品高官,也就是六部尚書級別的。
方清之對著方應物喝道:“此乃禮部大宗伯周老大人,你還愣著作甚,速速上前拜見貴客!”
方應物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上任不久的禮部尚書周洪謨,連忙上前拜見。
聳前時候,原禮部尚書、讓方應物很不齒的同省老大人鄒干年老致仕。禮部左侍郎周洪謨進位尚書,而禮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學院學士徐博(今科會試主考官)進位禮部左侍郎。
拜見歸拜見,方應物仍是不解,今天是會試放榜日,周尚書不在禮部衙門坐鎮,跑到自己家里來干什么?
周尚書沒有半分架子,撫須笑道:“無需多禮,先要恭賀你高中會元。其實老夫是來當媒人的,受了文淵閣劉相國委托,所以登門來說親了。喜上加喜,也是佳話。”
方應物感嘆無語,這劉棉花真是…前腳自己才上了榜,后腳他就讓媒人來登門了,這反應速度真是數一數二。
方應物不由得還想起了一句話——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用在劉棉花身上真是名副其實。
之前方應物和劉吉雖然已經在私下里把親事談妥了,但因為時間太倉促,還沒有來得及正式啟動成親六禮程序。
而今日周尚書登門當媒人,便說明禮法程序將開始不可逆轉的啟動了。指使禮部尚書來充當媒人角色,規格真不是一般的高,大概劉棉花也想通過這個來表達誠意罷。
送走了周洪謨,方清之沒有放走方應物,仍然叫住了自家兒子。并揮退了左右下人,確定周圍無人后,才滿腹猶疑的問道:“老實說,你這個會元,是怎么來的?”
方應物只當沒聽懂,故意裝傻道:“什么怎么來的?當然是貢院三場辛辛苦苦考出來的,難不成朝廷會平白無故給我一個會元?”
方清之輕輕拍了拍桌案,“別顧左右而言他,為父還沒糊涂到這個地步。在會試里,你沒有使弄什么手段?”
方應物斜視父親,“話不可亂說,沒有證據就不要隨便質疑他人的成果。”
方清之反斜視兒子,“為父我不比你愚笨,十幾年寒窗下勤學苦讀,當年也沒考到第一名會元!你天賦也就半斤八兩,用功更是差得遠,文章遠不如為父,怎么就能中會元?這就是最大的證據!”
方應物辯解道:“父親怎可這樣比較?考試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每科都不相同,本來就有很大的運氣成分!”
方清之一口咬定道:“不與你辯這些,老實招罷,你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竟然連第一名都弄到手!”
方應物滿腹委屈,只覺得自己比竇娥還冤,幾乎就要指天發誓:“兒子我絕對沒有去科場舞弊,沒有走任何人的門路!”
隨后方應物又打出感情牌,“外面前沒人懷疑兒子弄虛作假,回了家卻被父親屢屢質疑,實在叫兒子我傷心悲憤欲絕,若母親在此,絕不止于此!”
方清之與自家兒子接觸多了之后,便有免疫力了,“常言道,知子莫若父,而不是信子莫若父,即便全天下人都相信你,為父我也有點信不過。再說殷鑒在前,聽李大人的話里話外之意,你鄉試只怕也沒少耍手段罷?”
談起鄉試,方應物是真心虛,不想在這上面糾纏,便很誅心的反問道“這個父親大人你不會是看到兒子年紀輕輕的便勇奪會元、揚名天下,而你老人家三十多歲才中式,所以心里不平衡了罷?”
方清之本意是勸導兒子一心向正,不可過于沉迷于陰謀詭道。但在此刻,他這君子之腹被方應物的小人之心氣得直哆嗦,忍不住大喝一聲:“不孝逆子!”
同時他舉起手就要打,方應物趁機抱頭鼠竄而去…一邊逃一邊高呼:“兒子是說笑的,父親不要當真!”
回到自己院中,王蘭王瑜兩房小妾帶著仆役一起相迎,喜氣洋洋的恭賀小老爺高中。方應物擺擺手道:“讓我先靜一靜。”
他是要靜一靜了,自從得知消息后一直處在亢奮階段,始終冷靜不下來。此刻坐在自己書房中,遠離了外面世界的喧囂,心思才略微恢復沉穩,能靜心想一想事情。
考試確實要看運氣,但自家事自己知,運氣能好到中會元,便有點匪夷所思了,父親的質疑不算錯,難道真有幕后黑手?自己認識的人中,誰有這么大能量?
主考官徐博?首先沒那份交情,再說徐博為人口碑還可以,很公道的人,應該不會無緣無故給自己一個會元。而且徐大人是舉薦謝遷的恩人,沒必要幫著謝遷的競爭對手方清之的兒子捧場罷,他沒有這個動機。
考官李東陽?也不肯能,李東陽只是春秋房的考官,沒有決定會元名次的權力,他與主考官徐傅仿佛也不是一個圈子的。
所以李東陽缺乏這方面能力。
昨晚突然出現的汪太監?更不可能了,文官體系的事情,太監哪能左右的了?汪芷若是有左右科舉名次的實力,那也就不至于幾年功夫就徹底垮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