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似臨崖,身僅殘余。
盛崖余,前世“四大名捕”書中身殘志堅的“無情”,在這一世中找到了最為貼切的繼承人。
不僅僅是葉清玄的惡趣味,更多的是他的期許。
他希望眼前的這個孩子,能夠向盛崖余那樣,堅強地活下去,并能深刻地體味到生活中的美好,不為仇恨所羈絆。
只不過此時在眾人的眼中,葉清玄的做法實在是太理想化了。
不管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也好,事業也罷,這時候收一個殘廢當徒弟,只會增添無窮的負擔。
任疏狂眼中,這個葉清玄果然還是個天真浪漫、義氣深重的年輕人,做事一腔熱血,經不起推敲。
這樣的人物,如果換成了他,是絕不會收入門墻的。
因為雙方一旦建立師徒關系,那將是除父母之外最為親密的人,而這樣的人日后出頭無望,只會成為自己的負擔,若是天平年月還可以展現自己的寬宏氣度,但在此時,這樣的弟子只會給自己惹來麻煩,成為笑柄,甚至會被人輕易控制,并且加以利用。
百害而無一利。
但是葉清玄還是做了。
非常認真地做了。
這多少有些讓人無語…
“既然你為報仇而習武,那么,我只教你武功,你自己的仇,你自己去報…”
盛崖余堅定地點了點頭。
葉清玄又一指那些被殘害的眾人,“他們的仇,你也要報!”
盛崖余又堅定地點了點頭。
葉清玄期許萬分,拉近二人距離,壓低了聲音,沉聲道:“天下不平之事,枉死之人,他們的仇,你也要報!”
盛崖余一愣,呆呆地看著葉清玄。
師父是叫我行俠仗義么?
葉清玄拍了拍他的肩膀。沉聲道:“殺人容易,有節制、有道理的殺人很難。師父希望你是個理性的人,可殺人,但不可濫殺。否則我必不饒你。”
盛崖余懵懂地點了點頭。
葉清玄仰頭看天,嘆息一口氣,道:“今天,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那里曾經有位老人。乃是刑庭尉‘金銀銅鐵’四大名捕之首,可惜因為得罪了歹人,全家都被害身亡。他很值得人尊重,我很尊重他。四大名捕,他排在首位,不是因為他的武藝,呵,他是四大名捕中唯一一個沒能突破先天的人,但卻沒人質疑他地位,原因就是因為他有一雙天下人都為之稱道的眼睛。他叫霍東。‘神眼金雕’霍東…”
葉清玄轉過頭,看著盛崖余淡淡說道:“日后,你要入刑庭尉,管盡天下不平之事,殺盡天下殘毒之人。不過首先,你要有一雙識人的眼睛。今天我就教你第一門功夫,六識能斷摩訶根本智經中的‘天視地聽’,這是霍東當年傳授給我的紅級武學,你要把這門功夫帶回刑庭尉,完成霍老未競之事業。也算是為我報答霍老當年的一段恩情了。”
“至于我…”葉清玄看向游龍幫眾人消失的方向,用只有自己能聽得見的聲音,嘀咕道:“這一次,是一定要為霍老報仇的了!”
人潮退去。京兆府內卻變得比往日更加的熱鬧。
六大天絕實力高手的對決,成了轟動全城的焦點,甚至隨著消息的傳播,在短暫時間之內,變成了轟動全江湖的焦點。
八大世家之一李府一片忙碌的景象,宛如過年一般的熱鬧。張燈結彩,為三日后李神通的一百二十歲大壽做著準備。
只是除了李家的人之外,大多數前來的賓客,尤其是高手級別的人物,全都沉默了起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一次京兆府的武林擂臺,乃是江湖數百年都沒有出現過幾次的大決斗。其意義雖然比不上兩百年前凌云峰上的正邪大戰,也比不得百年前禪宗摒退密宗的佛門道統之爭,但論及激烈程度,卻是絕無僅有的。
葉清玄等人也在去了霍家之后,回到了萬通寶局的府邸。
任疏狂搭上了橫萬通,新晉的盟友之間,自然為了拉近感情徹夜長談。
如花自去呼呼大睡。
葉清玄心情不好,獨自把自己關在了房間之內,名為閉關養神,為三日后比武做準備,但實際上,他卻趁著天色漸晚,再次竄了出去,直奔李府而去。
夜色下的襄陽王府,宛如一只蟄伏的兇獸。
陰沉、厚重。
一隊隊武備森嚴的禁軍,在王府中穿梭巡查。此時的襄陽王府,便是江南朝廷的核心所在,名字也換成了襄陽皇宮。
因為查出襄陽水軍大都督黃明朗竟然是天機閣的內奸,原本眾人所在的“臨陽行宮”,正處于水軍控制范圍之內,如果黃明朗造反,兩個時辰之內,就可以包圍“臨陽宮”,故而在薛宮望和安忠信的強烈堅持之下,皇甫泰明將辦公地點轉移到了襄陽城內的原本襄陽王府之中,更由此加強了防衛,完全不顧什么打草驚蛇。
江水寒對此并不在意,自己一方并沒有透露任何對黃明朗的懷疑,對方一行人還蒙在鼓里,自然從容布置,準備以雷霆手段處置叛徒。
夜深人靜,一隊禁衛持著火把從院落中經過。
隊伍剛剛走出庭院,一棵龍爪槐干裂的樹皮上,突然亮起一道暗淡的光線。
那是一雙眼睛反射出來的光芒,微瞇著,沉靜而陰狠,恍如埋伏在水中的鱷魚…
禁衛走遠,光芒倏然一斂,樹身上宛如蛇蛻皮一般,滑落一塊樹皮,然后宛如流水般流淌進地面,形成一個小小的土包,緊跟在禁衛之后,向內庭方向潛行而去。
突然間,小土包一頓,接著倏然沉下了地面,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道人影倏然落下。手中長棍往地面一頓,將耳朵貼在棍子上,側耳聆聽。
衣袂聲起,有事一尊猶如黑熊般的大漢落地。粗豪地吐了口唾沫,向先前一人抱怨道:“我說你這個冷臉的閻王又怎么了?一驚一乍的…”
“閉嘴!”閔寧冷哼一聲。
之前落地的人物,乃是被“大江盟”江水寒網羅的高手“定風棍”閔寧,因為冷面無情,又被同僚戲稱“冷面閻王”。
而后來被呵斥的那位。則是“人熊”熊元路。
因為關系太熟,熊元路被呵斥之后也只是翻了翻白眼,沒有生氣,而是出言問道:“怎么?聽到什么了?”
閔寧面露疑惑之色,冷冷道:“剛剛我用定風棍,明明聽到這里有異響,可為什么現在聽不到了呢?”
熊元路左右看了一眼,呵呵笑道:“以咱們的修為,這么近的距離,就算是天絕高手也隱藏不住。我看又可能又是烏龍,忘了冉三雄上次被一只野貓折騰得現了三次身么?”
閔寧一聽,忍不住失笑。
大江盟這批被網羅的絕世高手,江水寒并沒有獨享,而是從中挑選出骨干和忠心度不成問題的人物組成了新進一批的大內侍衛,完全交給了薛宮望統領,將江南朝廷的武備實力提升了數個等級,就算卓惠梵、仙龍老祖這樣的絕世高手到來,也討不到任何便宜。
閔寧又細查了一陣,果然沒有新的發現。于是點了點頭,與熊元路騰空而去,尋了一個新的地點隱藏下身形。
二人剛走,地面小土包再次出現。不過不敢在土中行進,一側身,滑入旁邊的魚池之中,一道細微的陰影,快速行進。
啊——
堅持了三天三夜,滿眼通紅的小豆子竇寶。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房間內數雙眼睛齊齊瞪了過來,把竇寶嚇了一跳,剛剛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憋得滿臉通紅。
氣氛一頓,接著這幾雙眼睛的主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安忠信甩了甩拂塵,陰陽怪氣地罵道:“你個小猢猻,老奴是怎么教你的?君前失宜,要不是主子寬宏,這頓板子是吃定了!”
竇寶趕忙跪地求饒。
皇甫泰明擺了擺手,道:“算了,算了,安公公,也是咱們熬了太久,別說是小豆子了,就是朕也熬不住了。”
薛宮望端起早已冷卻的茶杯,看著眼前巨大方桌上擺的沙盤,輕聲笑道:“陛下所言極是,不過再怎么苦,也終于熬出頭了。這一次,有江少俠從容布置,老臣有足夠信心,一定可以將叛逆一舉拿下,保證水軍方面一丁點的波瀾都不會驚起。”
皇甫泰明看了眼薛宮望,又看了看依舊注視沙盤的老八江水寒,心中甚是暢快,笑道:“這一次有勞薛老和八弟了,你們二人真是珠聯璧合,朕有你們,何愁江山不定!”
“兄長謬贊了!”江水寒笑容淡淡地回答。
薛宮望放在茶盞,深深地望了江水寒一眼,疑惑道:“說句實在話,江少俠的才智天下無雙,甚至老夫有些奇怪,總覺得江少俠運籌帷幄的手段,和老夫的某位老友極像…可是,嘶,這不應該啊…”
旁邊安忠信“嗯”了一聲,也是深有感觸得道:“像,是像,老薛不說,我也感受到了。那老狐貍死的也太容易了…”
皇甫泰明和江水寒對視一眼,齊齊失聲而笑。
他們二人當然知道薛宮望和安忠信說的是誰,就是江水寒假死的師傅季廣嵐。不過因為還不到公布的時候,所以二人并沒有說破,只留兩個老家伙在那里疑神疑鬼。
“好了,計劃已定,便是實施了。”皇甫泰明支起身子,吩咐道:“命令外邊打盆水來,大家洗把臉,精神精神…明日便是決戰之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