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世成呆呆地看著諸素素哈哈大笑,想跟著她笑,又下意識覺得不妥。
那笑聲聽來實在怪異,不像是回心轉意的樣子…
“素素?”吳世成試探著問了一句。
諸素素停下笑聲,長舒一口氣,心情平靜下來,反而對吳世成有禮起來,指著對面的座椅道:“好了,今兒幸虧你來了,不然我又要走岔路了。——嗯,不作死就不會死,真是金玉良言。”
吳世成發現諸素素又在說那些他聽不懂的話。
以前他還住在諸素素家的時候,每當諸素素說這些話,吳世成只要呵呵笑就可以了,不用聽懂…
所以吳世成這一次也呵呵笑。
諸素素倒是詫異地盯了他一眼,手里捧著茶杯轉了轉,想起來自己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暗忖要不然趁這個機會問一問?等她嫁了,就算有機會,她也沒有心情去問這種事了,就心平氣和地問道:“吳世成,不說別的,你跟我說說,當初為什么跟劉愛巧好了?你是真的很喜歡她?”
吳世成聽諸素素的聲音,再看看她的臉色,知道她確實沒有生氣,心里松泛下來,憨憨地道:“素素,我不瞞你,對你說實話。——我跟巧兒好,是因為你給我的壓力太大,我很怕你。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強了。在你面前,我不是一個男人。只有在巧兒面前,我才覺得我是一家之主。跟她在一起,舒服得很。”
諸素素被吳世成“坦誠”的話語險些憋出一口老血,剛剛平靜的心里又掀起驚濤駭浪,她忍得眉峰直抖,才緩緩地道:“既如此,你又來找我做什么?跟巧兒在一起那么多好處,就該好好過,不要想七想八的,這山望著那山高可不好。”
吳世成被諸素素平和的聲音迷惑了,以為諸素素是真的有些動心。就忙笑著點頭道:“是。那時候確實挺好。可是自從你走后,我跟巧兒成了親,她不能養家,都要靠我一個人。我的壓力更大。想來想去。還是素素你最好。——所以就算跟你在一起有壓力。我也認了,我會挺過來的。只要你還像從前一樣對我,我也會像從前一樣對你好。不,甚至更好。我會給你做一輩子飯,管一輩子家。況且現在王府的活兒不好做,你不知道,那些同僚現在對我也沒有以前好了,分東西不再是上上份,王爺不召見我,王妃不給我送米送鹽,日子實在過得沒意思。”
諸素素挑高眉毛,長長的“哦——”了一聲。
“我這段日子一直在琢磨,還是跟你以前的日子是最有趣的,素素,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說著,吳世成又給諸素素半跪下來,有些緊張地道:“素素,如果你不原諒我,我出去討飯!——誰勸我都不回頭!就讓我餓死在外面好了!你會一輩子過意不去的…”
諸素素“噗”的一聲將滿口的茶水噴了出來,看也不看吳世成一眼,大笑著道:“唉瑪呀,你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你去討飯吧,去啊!你就算餓死在我家門口,我也懶得動一動眼皮子。這種威脅的話,現在說,你不覺得太遲了嗎?我明兒就要嫁給安國公了,若是你想活命,就不要打他女人的主意。他可不是善茬兒…”諸素素好意提醒吳世成。
她算是看出來了,這就是個糊涂人,跟他生氣,不值得。
要怪,就怪自己不分青紅皂白,也想學別人養“忠犬”。
看,“忠犬”沒有養到,“白眼狼”倒是養了一條。
唉,遇到平凡普通的“忠犬”男人,然后一起奮斗、白頭偕老神馬的,真的不適合她。
她還是老老實實走技術流同時兼顧宅斗的路子吧…
吳世成見自己左勸又勸,甚至把“出去討飯”這個殺手锏都扔出來了,諸素素還是不為所動,不免有些惱羞成怒,口不擇言之下,把他心里深處自己都不敢面對的話說了出來。
吳世成唰地一聲從地上站起來,拿袖子抹了抹噴在自己臉上的茶水,忿忿地指著諸素素道:“你也別說得這樣好聽。我算是看出來了,對你無論怎么好都沒有用。你就是看上安國公位高權重,看不起我一無所有!你就是嫌貧愛富的勢利眼!你…你…不知廉恥!”
諸素素見吳世成連這種昧良心的話都說出來了,臉色一沉,冷聲道:“你說我勢利眼?你一個男人說女人勢利眼?!——你怎么不照照鏡子,看看你的臉有多長啊!”
“說我勢利眼?!”諸素素一拍桌子,“我本來就是勢利眼,你現在才知道嗎?沒本事的男人才嫌女人勢利眼!你怎么不說你一個大男人靠女人養不知羞恥?!哼,果然是丈八燈臺,照得見別人,照不見自己吧!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到現在還欠我一屁股賬,是我一直沒去要帳,讓你又不知道骨頭有幾兩重了吧?”
吳世成本來就很怕諸素素,剛才氣急攻心,一下子說了那些他自己都不敢面對的話,又被諸素素一頓搶白,頓時滿臉漲成豬肝紫,嘟著嘴鼓著氣瞪著諸素素,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諸素素想起吳世成剛才那番誅心的話,心里就如同針扎一樣難受。頭一次,她并沒有嫌貧愛富,結果就遇到這么一個爺,早知道,她就應該“嫌貧愛富”到底!不能半路換節操,現在吃不到羊肉還惹得一身臊!
“你不是寧愿餓死都不為奴嗎?你捫著心肝想想,真的是你氣節高尚,還是因為你沒有別的路好走?你以為做奴婢容易嗎?——你說我看上安國公位高權重,我跟你說。那是肯定的!他如果不是位高權重,我為什么要忍他家里妻妾成群?跟著他,就算他和你一樣有別的女人,但是他給我別人給不了的東西。——他給我原配正室的名份,給我高人一等的地位!”諸素素往前走了一步,氣勢大漲。
吳世成不由自主又退一步。
雖然他身材高大,可是此時在諸素素面前,卻佝僂著腰,越來越矮小。
“你呢?你能給我什么?”諸素素叉起腰,在吳世成面前站定。
吳世成嘟噥著反駁。“…你在我心里。起碼比你在安國公心里要重要…”
“重要?是看上我能掙銀子的份上吧?我呸!”諸素素照頭往吳世成臉上啐了一口,“你什么都沒有,甚至連起碼的忠誠專一都沒有,我為什么要忍你?你憑什么讓我給你做牛做馬。還要把你捧在手心上?我跟你說過多少次。我不是你娘。沒有義務要養你。你想得到什么,就要用你的努力去爭取。可你呢?連起碼地作為男人養家糊口的本事都沒有,到頭來。還怨我‘嫌貧愛富’?!”諸素素越說越來勁,在跟吳世成的爭執中,她漸漸找回了她先前作天作地迷失的方向。
“吳世成,你說我嫌貧愛富,你不一樣?你明明跟劉愛巧成了親,卻因為她不能掙銀子,又跑回來找我。你究竟是看上我這個人,還說我掙銀子的本事,你問問你自己…”
這話實在太一針見血。
連一向覺得自己委屈,對諸素素的“變心”不理解的吳世成也受不了了,他大吼一聲:“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嫌貧愛富,我…我…我…”說了幾個“我”字,卻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諸素素霎時間完全將自己和吳世成之間的事情想得明明白白。
一個心里只有“我”的男人,絕對不是她的良配。
“如果你不承認這些,那咱們換種說法,如果我是個一無所有,什么都不會的乞丐,你會不會收留我,并且娶我為正妻?”諸素素回到自己的坐榻上,淡淡地問道。
吳世成愣了愣,立即道:“怎么會呢?素素你就算是乞丐,也有一手好醫術,一定不會一無所有的…”末了又保證:“素素,我錯了,我以后一定不會離開你,你回來吧,咱們一起過日子,不好嗎?”
“你知不知道我和安國公是陛下賜婚的!你讓我頂著違抗圣旨的殺頭之禍來成全你,你是癡心妄想腦抽了吧!——滾!別再讓我看見你!”到了這一步,諸素素當真是惱了吳世成。本來他們也沒有多深的感情基礎,現在鬧成這樣,真正難看之極。
“來人!給我把他趕出去!”諸素素大喝一聲,叫進來幾個婆子,將吳世成叉了出去。
杜恒霜聽說吳世成被諸素素趕走了,才又去百草堂見她。
來到正房,諸素素的大丫鬟薄荷過來行禮道:“夫人,我們大小姐在里間屋里看嫁衣呢。”
杜恒霜點點頭,有心情檢查嫁衣了,諸素素的“無病呻吟”應該是好了。
在杜恒霜看來,先前諸素素糾結“嫁不嫁”的問題,就是典型的“無病呻吟”。——安子常下了聘,陛下賜了婚,還擔心安子常會“逃婚”,因此自己想先逃,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素素?”杜恒霜在里間屋的門框上敲了敲。
諸素素回頭,看見杜恒霜進來了,似笑非笑地道:“柱國侯夫人,你能耐了啊?——簡直是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啊…這柱國侯府,上上下下都被你玩得團團轉呢…”
杜恒霜有些心虛地笑了笑,攏了攏雙臂上的披帛,走進來道:“素素,你說什么呢?我怎么聽不懂?”說完用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諸素素。
諸素素撇了撇嘴,回頭嘀咕道:“別把你對付蕭大哥的一套用在我身上…”
杜恒霜笑彎了腰,巴著諸素素的肩膀道:“甭管是對付誰的,管用就行。——素素,你說可是管不管用呢?”說著,越發用一對水樣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諸素素,長長的睫毛如同鴉翅般連番忽閃,明艷不可方物。
諸素素別過頭,噗嗤一聲笑了,“好了,受不了你。——管用管用,行了吧?快把你那粘乎勁兒收起來。”
杜恒霜跟著諸素素笑了一回,扯著她在桌前坐下,仔細打量她的面容,見她眉宇間愁悶盡去,知道她是真的想開了,才放心地長舒一口氣,“唉,真是嚇死我了,好在你都想過來了。”
“你把吳世成那種人都給我弄來了,這貼猛藥下的,我還能不好嗎?”諸素素自嘲地道,又嗔著杜恒霜,“以后不要去找吳世成這人。你去找他,他還以為他自個兒多重要呢,今兒可是惡心死我了。”
杜恒霜忙道:“這你就弄錯了,我可沒有去找他。”
諸素素不信,“那他怎么這么巧,突然今天這個時候就來柱國侯府了?你別說你能掐會算哦!”
杜恒霜笑道:“也是湊巧。他這幾日每天都來我們家門口颯摸,以前我都是不許他進來的。今兒不正好你‘犯病’了嘛,我就想著給你找個藥引子來試一試。沒成想還真的治好了…”說完拿扇子掩著嘴笑。
諸素素先無語半晌。她沒想到還真是吳世成主動來的,并不是杜恒霜有意把他騙來的。然后才想起杜恒霜說的話,嗷地一聲撲過去,笑罵道:“看不撕了你的嘴!你越發伶牙俐齒了,都敢拐著彎兒罵人了…”
說她“犯病”,可不是拐著彎兒罵她么?
杜恒霜嘻嘻地笑,左撲右閃地躲過諸素素的“無影手”,忙打岔道:“哎,那吳小哥兒是怎么給你治病的,好好跟我說說!”
諸素素就把吳世成來了之后,兩人的對話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杜恒霜聽了直咋舌,連連搖頭道:“這人真沒救了,我看你還是想著讓他還錢吧。不然以后還有得鬧。”
諸素素滿不在乎地道:“過兩天我嫁了人,他應該是不敢了。安國公那人別的不好,嚇唬人卻是最在行的。”說著有感慨地道:“我知道,我嫁給安子常,是高攀了。高嫁那么容易么?我總要承受點高嫁的代價。他的那些女人,就是我要承受的代價。”說完又故意盯著杜恒霜道:“我覺得這個代價,比你有個龍老太太那樣的婆母還輕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