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說的有道理,我回去跟霜兒商量一下。”蕭士及說著,對屋里的人微一頷首,便又走了出去。
龍香葉也沒有攔著他。現在這個時候,確實是孩子要緊。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蕭士及生了兒子,她龍香葉也對得起先夫蕭祥生了。
蕭士及走后,龍香葉萱榮堂的上房旁邊的暖閣里倒是安靜下來,只聽見松木炭在炭盆里面偶爾爆出來的噼啪之聲。
暖閣里面的人各懷心思,一時沒人說話。
陳月嬌將頭壓得低低的,生怕被別人看見她臉上按捺不住的憤恨,和痛徹心扉的哀痛。
陳月嬌只想沖出去,對著蕭士及大叫一聲:“你認錯人了!”他的萬般愛憐,千般嬌寵,都被那個鳩占雀巢的杜恒霜給奪去了。這個男人怎么能這樣有眼無珠?!
可是她也知道,她現在什么都不能做,一做就是錯,所以她只能忍著。
陳月嬌尖尖的指甲一直扎到自己的手掌心,將掌心扎得出了血,一陣劇痛襲上心頭,才讓她好過一些。
只有疼痛才能分散她的注意力。
陳月嬌低頭喝了一口已經冰冷的茶湯。
清茶入口,她已經完全冷靜下來。
她比誰都清楚,杜恒霜其實是很能懷孕的體質。
上一世,杜衡嫁給蕭士及的時候,從現在算起,是三年之后。那時她已經是十八歲的大姑娘,跟蕭士及又魚水和諧,進門不久就有了身孕。
后來更是一胎接一胎的生,一口氣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襯的二房更是要絕嗣一樣。
蕭泰及上一世的時候。孩子雖然有的生,但是身體太虛弱,總也養不大,沒出月子就都夭折了。
后來怎樣了,她也不記得了…
蕭士及回到自己的屋子,看見杜恒霜已經睡著了,就又退了出來,叫了知畫和歐養娘過來商議。
“老夫人說,要讓二弟妹過來幫我們管一陣子家事。直到孩子生下來為止,你們覺得如何?”
歐養娘想了想,有些遲疑地問道:“這樣好嗎?畢竟已經分家了…”
蕭士及笑道:“正是因為已經分家了,我才覺得無所謂。若是沒有分,倒是要好好想想。”
反正已經分了家。現在請她過來幫忙管幾個月,等孩子生了,她自然要走。不若從前沒有分家的時候,肯定是這管家權放出去,要收回來就不容易了。
知畫也覺得杜恒霜近來精神大不如以前了,看帳的時候,看著看著就會覺得犯困。都是她和知數一理的,就道:“大爺說得有理。不過,我們這邊其實只有正院和老夫人的萱榮堂這兩處地方,外院大爺想過沒有?”
蕭士及早有準備。“外院這些日子,暫時讓蕭義總管,就不回大少奶奶了。內院的銀子,你們要多少。他就給多少,內帳房我已經撤了。大家一家人。用不著再有內帳房了。”
歐養娘眉頭舒展開來,笑著道:“這就好。橫豎大少奶奶吃的用的,不管誰當家,都是我們自己人動手。外面的大廚房只管做下人的飯菜。老夫人萱榮堂那邊,也是有小廚房的。”
幾個人就將以后這幾個月的事情說定了,蕭士及回房歇下。
第二天是大年初一。
蕭士及早早起身,帶著杜恒霜去給龍香葉行禮,同時去蕭祥生的靈前上了一柱香。
杜恒霜還特意跪下磕了一個頭,希望蕭祥生在天有靈,保佑蕭家的第一個嫡子健康出世。
從初一到十五,衙門封筆,閨閣里忌針線,都是閑暇的時候。
上完香,龍香葉又拉著杜恒霜左看右看,覺得順眼不少,留神摸了摸她的肚子,嚇了一跳,忙縮回手問道:“你到底是幾個月了?”
杜恒霜臉上微紅,低聲道:“素素說是三個月。”
諸素素是郎中,龍香葉還是很相信她的,就沒有再問了,只是皺著眉頭提醒杜恒霜,“別吃得太多,也別老歪著躺著,要多走動。孩子太大,你生起來也困難。——頭胎還是注意些的好,我看你的肚子,已經有些太大了。”
杜恒霜很是不好意思,深深地垂頭,露出白膩的一截后頸,那臉上的紅一直延續到脖子根兒。
早上蕭士及先去毅郡王府上拜年,回來和蕭泰及一起在外院招待上門拜年的客人。
蕭士及的官兒不大,除了手底下幾個直屬的下屬來了,一直坐在外院嘮嗑。別的客人上門,都是拜的跑年。
喝杯茶,吃點點心,送上年禮,就告辭了。
內院萱榮堂的上房里,只有女眷坐在那里。
龍香葉就對杜恒霜問道:“你現在有了身孕,你屋里的兩個通房是不是快要開臉了?”
龍香葉知道杜恒霜陪嫁中有兩個丫鬟是準備做通房的。
這件事蕭士及早就和杜恒霜說好了,只要龍香葉提起這事,就推到蕭士及身上。
杜恒霜就笑著道:“只要大爺愿意,隨時可以。我自己都顧不過來,哪里管得了大爺的事?”
龍香葉滿意地點點頭,叮囑道:“賢良的妻子,都是主動給丈夫納妾選通房的。你早早準備好了人選,也省得我們操心。”
杜恒霜沒有反駁,微笑著給龍香葉沏茶,看著茶葉打著旋兒在細白瓷的茶碗里漂上來,又沉下去。
陳月嬌卻是知道蕭士及正在興頭上,暫時是看不上別的女人的。
上一世她還是杜蘅的時候,剛嫁到蕭家,曾經用通房試探過蕭士及,蕭士及完全不為所動。
就是不知道為何過了十年,蕭士及反而葷素不禁,臟的臭的都往房里拉,還背叛他們之間的誓言…
還有她如今的這個身子陳月嬌,她能感覺到,她忍了多少年。委屈了多少年,快三十了才最終得償所愿。
也許,這就是陳月嬌要重生的原因吧。
她雖然得到一切勝利,但是蕭士及上一世死得太早了,早到她還沒有來得及品嘗勝利的滋味兒,就從填房變成了寡婦…
她付出的隱忍和深切的愛慕,沒有得到回報,所以她不甘心。
“…你不中用,趁早讓我來吧…”
毫無預兆的。陳月嬌腦海里突然響起這樣一句話。
她有些詫異地四處看了看。
角落的錦杌上只坐著她一個人。
她的右邊是一支一人高的玉白瓷美人觚花瓶,里面插著嫣粉的臘梅和嫩黃的迎春。
左邊空無一人,一直到窗戶底下,那邊擺著一張紫檀條案,上面供著茄色紫釉獅耳琴爐。青玉麒麟紋三足鼎,還有一個小小的兩寸來長喜鵲登枝的插屏。
杜恒霜和龍香葉遠遠地坐在南窗下的楠木臥榻上,金姨媽坐在龍香葉身邊的腳凳上湊趣。
關蕓蓮則坐在杜恒霜那一邊。
陳月嬌心里一動,龍淑芝去哪里了?怎么不在屋里。一時間倒是忘了自己腦海中的聲音。
正四處看著,門簾掀起,龍淑芝笑容滿面地走進來,手里捧著一個大紅漆盒。來到龍香葉和杜恒霜跟前,“姑母,大表嫂,我親自去小廚房做了些點心。大家一起嘗嘗。”說著,將漆盒打開,露出里面精致的四個小碟子。
龍淑芝將小碟子放到臥榻上的小茶幾上。
杜恒霜當然不會吃這些東西,只笑著讓龍香葉。還有關蕓蓮、金姨媽吃,又叫陳月嬌過來吃。
龍淑芝不滿。親自拿銀筷子夾了一個水晶玉容糕,對杜恒霜道:“大表嫂這樣不賞臉啊?一口都不吃?我做了一早晨呢。”
杜恒霜沒有妥協,笑著搖頭:“我這會子沒有胃口,回去還要吃藥。素素叮囑過,不能在外面亂吃東西,怕對孩子不好。”
龍淑芝漲紅了臉,“我又不會害你!”
杜恒霜有些尷尬,扶著腰站起來,對龍香葉道:“娘,腰酸得緊,我出去走走。”
龍香葉瞪了龍淑芝一眼,忙對杜恒霜道:“去吧去吧,走完就回去歇著。我這里鬧鬧吵吵,確實不方便。”
杜恒霜扶著知畫的手,給龍香葉行了禮,又對屋里的人讓了一圈,才慢慢走了出去。
龍淑芝更加不高興,等杜恒霜出了院門,才撇了撇嘴,“才懷了三個月而已,就跟祖宗似的。這要生了兒子,大家豈不是都要立她的牌位對著她拜?”
“淑芝!”龍香葉聽不下去了,杜恒霜肚子里的,可是他們蕭家的種,母以子貴,龍淑芝這樣說,就是在打蕭家的臉,再說,大年初一說什么牌位?“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好的不靈壞的靈…哦不對,是壞的不靈好的靈…”龍香葉趕緊雙手合什,對天祝禱兩聲。
龍淑芝訕訕的閉了嘴。
陳月嬌沖她笑了笑,安慰地對她招手。
龍淑芝便走到陳月嬌身邊,發現沒有位置坐,又讓丫鬟給她搬了一個錦杌過來,一起說體己話。
杜恒霜有意沒有坐小暖轎,而是一路走著回到自己院子。
這一段路走下來,腰背的酸痛確實好了不少。
她回到屋里,反而不困了,讓知畫給她端了一杯溫熱的清水進來。
素素特意交待她,孕婦不能喝茶,也不能喝酒,只能喝清水,或者牛乳、羊乳也行。
杜恒霜嫌牛乳和羊乳都有股膻味兒,一般是能不喝就不喝,而且她一喝牛乳就容易拉肚子,更加懶怠喝這些東西。
歐養娘給她送了一個燉盅進來,里面是剛剛燉好的血燕。
杜恒霜慢慢喝了,困意到上來了,就去榻上歪著。
外院里面,許言輝、許言邦和安子常三個人居然一起來蕭家拜年。
這三個人跟蕭士及的關系并不親近,但是說起來,他們也算是親戚,自然不同于一般拜跑年的客人。
蕭士及有些意外,但還是熱情起身,親自將他們迎進書房。
幾個人敘了寒溫,許言邦就直爽地道:“妹夫,聽說陛下要陸續對外用兵,真正統一整個大齊江山。據說第一個要打的,就是江南王劉黑達。毅郡王會親自掛帥,過了十五就會出兵,你去不去?”
蕭士及的眼里陡然一亮,可是很快又黯淡下去,默然半晌,兩手抱在胸前,淡淡地道:“若是王爺想讓我去,我自然跟著去。”他早上才去毅郡王府拜年,好像還沒有聽說這件事?
許言輝咳嗽一聲,手里把握著蕭士及書房的那一套甜白瓷的茶具,慢吞吞地道:“毅郡王似乎都還不知道此事。”
再過十五天就要出兵,主帥居然還不知道此事?
蕭士及愕然,忙問道:“那你們怎么知道的?”
許言邦大笑著拍了拍一直懶洋洋不說話的安子常,“你問他。我們都是聽他說的。”然后又補充道:“他面子大,昨兒是在宮里守的歲,過的年。今兒剛出宮,就被我們拉到你家來了。”
眾人的目光一起投向安子常。
安子常笑了笑,伸出兩根手指頭,“我是聽這位說的。”
“你是說,千金公主告訴你的?”蕭士及試探著問道。陛下一共只有兩個公主,二公主,也就是萬貴妃所出的千金公主齊歡之。她對安子常的心意,長安城幾乎眾人皆知,家喻戶曉。
安子常狹長的雙眸瞇成一條縫,似笑非笑地點點頭,“自然是她。”又道:“陛下有此女,真是家門不幸。”
“噗——!”
許言輝、許言邦和蕭士及三個人一齊將嘴里的茶噴了出來。
若不是安子常見機快,連忙躲開,坐在他對面的許言邦會噴他一身的茶水。
“表哥,你要不要這樣刻薄啊?”許言邦笑得賊忒兮兮,“就算是事實,你也不能這樣說出來。咱們陛下多沒面子!”
安子常坐回來,吹了一口茶湯上面的白沫,垂眸道:“我讓你們幫我想個法子,如何擺脫這位公主,你們不但不幫忙,反而嘲笑我。——好,既然你們不仁,休怪我不義,回家我就給舅舅建議,在你們兩個人中挑一個人尚主。千金公主何等尊貴,你們兩個一起配她都綽綽有余…”
許言輝和許言邦嚇得魂飛魄散,顧不得蕭士及在旁邊坐著,一起飛撲到安子常身邊,百般哀求,希望他不要出這個餿主意。
安子常放下茶碗,一把將他們兩人推開,笑罵道:“那就別惹我。”然后收了嘻容,正色對蕭士及道:“我建議你這次跟著毅郡王一起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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