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忽然間,就下了今冬以來的頭一場雪,將整座京城都裝點得仿佛冰雪砌成的一般。
這場雪下得比往年都要早一些,頗讓人有些措手不及。皇帝清早起來,等不及上朝,就命人給戶部、工部傳話,讓兩部官員趕緊帶人去查看城內外百姓的情況,若有房屋不堪積雪重壓倒塌的,或是無家可歸凍倒在街邊的,還有家貧無力置辦棉衣柴炭的…都要盡快把百姓安頓好。
青云比他稍稍落后一些,也傳信到宮外給正在后街小宅主持修房事宜的李進寶,讓他去查看幾處她曾經捐贈過錢物的救濟機構,看他們的物資可充足,人員在賬目上可清白,是否把轄下的老人孩子安頓好了,第二日李進寶傳信入宮,言道各機構都安排妥當了,雖然因為今冬下雪比往年早,有些柴薪煤炭之類的還未采購齊全,但應付目前的局面是足夠的,接下來這些機構的人也會陸續將應該采買的東西買回來了。青云聞言,稍稍放下了擔心。
天氣冷得太過突然,太后也沒了出門的興致,若不是青云再三好言相勸,她都恨不得縮在殿中不出來了,青云好不容易才拖她到殿外放下了遮風簾的長廊里走了幾個來回,看著約摸也有五、六百米的長度了,才由得她躲回殿中。不過,經過這一番活動后,太后也覺得身上暖和多了,整個人精神起來,不再象先前那樣懶洋洋的不想動作,便命人請了太妃、太嬪們來——當然不包括盧太嬪,和她們在燒足了銀霜炭的溫暖宮室內打葉子牌。
青云不想打牌,更不想留在那里被一堆老爸的小妾們圍觀,就換了一套十分暖和厚實的冬衣,披著厚厚的毛毛斗篷,穿一雙新做的鹿皮靴子。再打一把油紙傘,帶著兩個宮人,往西五所去了。
西五所眼下就只有寶云公主一位住客,但她是先帝“唯一”的皇女,太后與皇帝又頗為寵愛她,因此無人敢怠慢。青云進了她住的院子一會兒。就能感覺到她屋里炭火燒得夠旺,非常暖和,再摸一摸她身上的新衣,材料做工都是上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還戴著簡單素雅卻又做工精致的銀發飾,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
寶云嬌憨地歪在炕上,背后靠著一堆緞面引枕。手里還抱著精致的小手爐,臉上紅撲撲地,笑得眉眼彎彎:“多謝姐姐想著,我這里東西都齊全,沒缺什么。衣裳都是新做的,飲食一切都好,太醫三日來診一回平安脈,其實我又沒生病。他們不必來得這樣勤。有太后發話,內府不敢怠慢我的,今兒早上我派人去向他們多討些銀霜炭來。他們也二話不說就給我送來了。”說完后,才忽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忙抬手捂口。
青云愣了愣。很快就明白過來:“可是盧太嬪那兒又不夠炭使了?她要用,只管去內府要就是了,怎么還要你去說?”
寶云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母嬪總覺得內府給她的都不是好東西,我這里卻有太后照應,因此無人敢怠慢,她就讓我去出面了。其實也沒啥,內府送給我的東西,跟送去母嬪、弟弟那兒的是一樣的,母嬪也不好再說那些酸話了。”
青云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伸手輕輕拍了一下小妹妹的頭,沒有多說什么,心里卻忍不住吐嘈盧太嬪被害妄想癥未免太重。現在滿皇宮里誰還把她們母子當一回事?中二是種病,不要放棄治療比較好!
寶云大概是覺得母親做了這種事,讓她很尷尬,忍不住再抱怨幾句:“其實內府送去母嬪那兒的東西已經是雙份兒的了,母嬪的,還有四弟的,可因為他們秋天就開始在屋里燒炭盆,把本身的份例早就用光了,如今真的下了雪,銀霜炭反而有些不夠使。多虧太后娘娘仁慈,事先跟內府打過招呼,內府仍舊送了東西過去,已是超出母嬪與四弟的份例了。母嬪根本就不占理,卻還要嫌三嫌四的。我看著內府的人一點怨言也沒有,仍舊恭恭敬敬地把東西送過來,我臉上就火辣辣的,簡直難堪死了!”
青云安慰她:“那些人都是辦事辦老了的,心里明鏡兒似的,哪里還能不知道你的苦處?絕不會埋怨你的。你放心吧,既然是太后發過話的,盧太嬪那里缺什么東西,要你去討,你只管去就是了,如果盧太嬪真的太過分,內府自然會報給太后知道。”
寶云眼圈都紅了,拉過她的手:“好姐姐,你明明不是我的親姐姐,怎的待我這樣貼心,比親娘親弟弟都好?我娘就不必說了,她心里只有弟弟,壓根兒就沒把我放在心上,從前沒有弟弟時,她還總抱怨我不是男孩兒,怪我誤了她的前程。至于我那弟弟,說是一母同胞,看著我時,就活象看著個粗使丫頭似的,還不如隔母的大皇兄待我好。我為什么這樣命苦?外頭的人都說我是公主,身份尊貴,其實我還不如外頭小戶人家的女孩兒呢!”
青云反拉住她的手:“外頭小戶人家的女孩兒過的是什么日子,你又不知道,也別太自苦了些。也許你覺得盧太嬪和靜安王待你不好,可你還有太后和皇上呀,還有清江王與我這個姐姐。你既然喊我一聲姐姐,那又何必在乎隔不隔母呢?咱們都是一個祖宗的,同源同脈的姐妹呢!”
寶云聽得歡喜起來:“那我以后就當你是我親姐姐了,好姐姐,你可要一直疼我。”
青云笑著點頭。
寶云撒了一會兒嬌,忍不住向她透露了一個小秘密:“盧側妃前幾日進宮來時,薦了一個丫頭給母嬪,說是懂得醫術和養生之術的。盧側妃的小兒子讓她調理了兩年,身體已經好多了,不象小時候那么虛弱。母嬪就讓那丫頭開了藥膳的方子,拿身邊的宮女先試了試,結果那宮女晚上睡得香,白天精神也好,這樣的大冷天。手腳都不會發冷。母嬪歡喜得不行,正打算讓那丫頭給弟弟開方子呢!還說以后但凡是太醫院送來的藥,都要讓那丫頭驗過無礙,才給弟弟吃下去。”
青云皺了皺眉頭:“你是說…盧側妃從齊王府帶了一個丫頭進宮,薦給了盧太嬪,而盧太嬪還把人留下了?這丫頭如今就在宮里?這件事怎么沒聽見有人報上來?”
寶云吃了一驚:“母嬪沒提。我只當她是請示過太后的了。她今兒還跟我說,她留下那個叫珠兒的丫頭,就是為了給四弟調理身體的,哪怕是太后和皇上,也不能把人趕出宮去。大不了她不讓那個珠兒出院門就是。姐姐,這樣也不行么?”她咬了咬唇,“母嬪如今對那個珠兒很是信服。奶娘先前勸了無數次,讓她在屋里燒炭盆時,別把門窗都封嚴實了,她都沒當一回事,可珠兒說了一樣的話,她就照做。還有,從前我總覺得弟弟老是關在房間里,不出門走動。對身體沒好處,母嬪壓根兒就不聽我的,珠兒說了一樣的話。母嬪卻當成是金科玉律般,今兒明明是大雪天,她還讓四弟在院子里散了一刻鐘的步。姐姐。如今母嬪正寵信珠兒呢,只怕是不會輕易把人放走的。”
如果這個珠兒只是尋常丫頭,又或是背景清白的醫者,青云才不會多管閑事。但她是盧側妃薦來的,就很有問題了,因為她來自齊王府!
齊王妃居心叵測,齊王也不清白,盧側妃是他側室,能清白無辜到哪里去?天知道她帶進來的丫頭會是什么人?萬一是個武功高手,半夜里跑到皇宮其他地方做壞事呢?
青云回到慈寧宮后,尋了個機會,把事情跟太后說了。太后卻道:“這事兒有人報過上來,我覺得盧氏只是要找個人給靜安王調理身體,也就由得她去了,若是不允,天知道她會啰嗦些什么?一定會說我和皇上存心要她兒子死吧?橫豎那丫頭也出不了院子,且由得她去吧。若將來靜安王的身體再有個好歹,那也有這丫頭背黑鍋,跟我們不相干。”
青云急了:“母后,那丫頭可是齊王府出來的!如今您還說要把宮里齊王府的耳目都找出來呢,怎的又收了一個進來?萬一那丫頭身手了得,能瞞過宮中的侍衛,悄悄兒出來做壞事,那叫人如何防備?!”
太后擺擺手:“沒事,我已經知會過羅統領了,他早在盧太嬪的院子周圍安排了幾個暗哨,若有人敢偷跑出來,就當場拿下,到時候就是齊王府現成的罪證了。”
太后自認為安排得周全,完全沒把一個珠兒放在眼里,又覺得盧側妃與齊王妃蔣氏不和,不可能會幫她做壞事,至于齊王,那是個滑不溜手的人,也許曾經有過些小心思,但如今形勢不妙,早就四處探口風了,盧側妃進宮時,也曾到過太后跟前請安,當時她話里話外就有暗示,齊王有休妻的打算,不知太后是個什么意思,宗正那邊又是否同意,等等。太后覺得這是齊王要棄車保帥了,又怎會幫著齊王妃在后宮安插人手搗鬼呢?
青云雖覺得她的想法有理,但心里總有些不踏實。明知道珠兒可能有問題,為什么要為了這樣那樣的原因留她下來?萬一將來真的出了事,那就太晚了。盧太嬪又算得了什么?靜安王更是不成威脅,可惜太后有時候總是考慮太多旁枝末節的東西。
她忍不住去找了皇帝,把事情都跟他說了。皇帝道:“沒事,朕已經叫人看過那個叫珠兒的丫頭了,確實不是習武之人,你擔心她夜里會高來高去做壞事,完全沒有必要。而且朕已經命人買通了盧太嬪手下的幾名宮人,若她們有異動,朕馬上就會知道的。”
青云這才稍稍放下了心,果然,皇帝弟弟還是很給力的,盧太嬪目前手下使喚的,基本都是她的死忠,而且大部分是盧家家生子出身,沒想到他居然有法子收買到幾個人。既然珠兒不是武功高手,那她的殺傷力就大減了。
她問:“皇上既然可以知道盧太嬪院里的消息,可知道那丫頭到底是什么來歷?真的是給四弟調理身體來的嗎?”
皇帝點點頭:“她開的方子,朕這里有抄件,已經讓太醫看過了,確實是補身的好方。太醫院送藥材過去時,她曾經出面檢查過東西,看得出在用藥上確實有些造詣。不過她的醫術稱不上十分高明,太醫院院判親自試了她幾句,就試出她的本事了,只不過她一臉高傲地裝模作樣,盧太嬪還信她罷了。據盧太嬪身邊的人說,她似乎知道那所謂朕不能有子嗣的傳言,盧太嬪也知道,兩人還商議過這事兒呢。盧太嬪讓她想法子把朕的身體弄垮,至少也要將這個謠言傳開去,讓更多人知道,好給四弟做皇太弟輔路,那丫頭倒是勸她耐心些,不必急于一時,等四弟長大了才好說話。”
青云聽得目瞪口呆:“什么?盧太嬪也信了那個謠言?!難道她一直以來擺出一副四弟一定能當上皇帝,都是我們在壞她好事的模樣,就是對這個謠言信以為真的嗎?!”
皇帝冷冷地笑了笑:“朕原本也以為她只是一時想岔了,沒想到她如此愚蠢!不過到底是誰編造出這個謠言,又是誰將這個謠言告知齊王府的,朕真的十分好奇。那人算計了齊王妃,想要她做出頭椽子,卻沒想到,她如此狡猾,竟然同樣算計到了四弟身上,想拿四弟與盧太嬪做出頭椽子呢!”
青云聽得感嘆不已:“都是人精哪!有這腦子,有這心思,做什么不行?非要往死路上沖!”
她還在那里糾結盧太嬪與齊王妃等一干人,卻冷不妨皇帝忽然轉了話題:“聽說皇姐前些日子拜訪過喬致和?之后喬致和就與曹玦明通起信來了,曹玦明有心要考科舉么?皇姐如今還念著他?”
青云有些懵了,萬萬沒想到這件事居然會傳到皇帝耳朵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