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家、溫郡王府以及清江王府三方人手齊出,再加上青云從牛輔仁那里調來的伙計,大批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接近了京城上百家宗室與皇親府第的下人,又以底層下人為主,將事先編好的傳言散布了出去。
這些與皇室有較近血緣關系的人家,一多半有爵位在身,最初分府出去時,用的下人有不少是內府撥出來了,有時候一家子兩兄弟,可能哥哥進了王爺a的家里,弟弟就被分去了國公b家。哪怕兩家是死對頭,也有可能會發生a家的門房與b家的馬車夫是兒女親家這種事。這些下人在京城內形成一個獨特的階層,彼此連絡有親,時常往來,只要用得好了,便是一個龐大的情報網。
先帝在時,曾經多次利用過這個情報網,還留了不少能用的手下,太后只需要說一句話,這種毫無危險的差使對他們而言不過是小菜一碟,還樂得有大筆獎賞呢。
于是各種各樣版本的流言,就在齊王妃毫無所覺的時候,在京城各個角落里傳揚開來了。
版本一:清江王在齊王府壽宴上亂走,結果撞見齊王妃養在身邊的關姑娘在更衣,關姑娘覺得沒臉再活在世上了,哭著鬧著要去尋死呢,但清江王卻一直不肯說要娶她——咦?這個版本好象跟齊王府前些日子傳出來的差不多。
版本二:清江王在齊王府壽宴上喝多了,帶著侍衛,叫了王府內侍領路,要去巷道里醒醒酒,結果遇上了齊王妃和一大幫宗室貴夫人,尷尬地退了出去,誰知齊王妃進了花園后,卻發現養了十幾年的關姑娘在小屋里衣衫不整,淚流滿面——哎?這個說法很是意味深長呀…
版本三:清江王在齊王府壽宴上見齊王妃身邊的內侍前來相請。說是王妃姨母有話要囑咐他,他跟著內侍進了花園,覺得那內侍鬼鬼祟祟的,就退了出來,回席的路上正好遇見齊王妃帶著一大幫貴婦過去,十分不能理解。明明說好了是私下要見面的。怎么齊王妃還帶了這么多外人過去?——這個版本好象說的都是實話呀?
版本四:齊王妃一邊派心腹內侍請清江王到后花園小屋用茶,一邊讓養女關姑娘找借口離席,先到后花園那小屋里脫了衣服等著,清江王才推門而入,這關姑娘就撲過去把人抱了個滿懷。把清江王都嚇壞了,接著關姑娘就開始哭,說自己名節已損。要人家王爺負責任,娶她做正室——哎呀呀,這個據說是齊王府后花園里負責料理花木的婆子的干女兒的表哥的老婆的小姑子的干娘說的,當時那婆子在園內看得一清二楚呢!什么?你說那關姑娘沒有這么做,只是湊巧在那里的?屁!換個衣裳就換了半個時辰,那小屋離宴席相隔不過五六十尺,就是烏龜都爬到了好吧?再說,誰家閨秀更衣時。身邊連個丫頭都不帶?那要換的衣裳若不是事先準備好了,又是哪里來的?叫丫頭送來,丫頭會丟下還沒換好衣裳的姑娘就走了?若是回房去拿來的。那為何不能換好了再來?這擺明就是有貓膩!
版本五:齊王妃派了關姑娘到小屋里,本來就要等清江王的,誰知清江王還沒來。倒來了一個侍衛和一個丫頭——據說這丫頭是某位縣主身邊的人,這兩人還勾搭在一起了,關姑娘在小屋里聽見,心中深覺不恥,十分看不起這對不顧禮法的狗男女——咦?難道她不是在做勾搭男人的事?倒也好意思瞧不起別人?
版本六:齊王妃讓關姑娘到小屋里等候清江王,誰知清江王不是一個人來的,還帶了一男一女兩個隨從,關姑娘光著身子撲出來時,叫人看光了,因此她才哭著鬧著要尋死呢!——是這樣么?怪不得!我們家郡王妃當時也在場呢,雖沒瞧見關姑娘,但清江王帶著隨從丫環回席時,確實臉色不大好看,那丫頭還滿臉通紅的,想必是從沒見過這么寡廉鮮恥的年輕姑娘吧?
版本七:關姑娘一見有人推開小屋的門就光著身子撲了上去,誰知道清江王是帶著侍衛去的,那侍衛為王爺推開門,就被關姑娘抱了個正著,臉都紅了。關姑娘發現抱錯了人,就開始大哭,事后堅決不承認,一口咬定說占了她便宜的是清江王!可憐啊,清江王其實是有心為侍衛求娶這位關姑娘的,那位雖然官位不高,也是有品級的武官了,與關姑娘亡故的父親差不了多少,說來也是門當戶對,奈何人家眼里只看得見貴人了,不愿意啊!——這種沒了名節又沒有德行的女子,還有臉挑剔人家侍衛的身份,真是沒臉沒皮得很!齊王妃怎么就教出這樣的女孩兒來了?
版本八:誰說關姑娘是在更衣的時候被清江王撞見了?她其實是在跟齊王世子私會!只是運氣不好,齊王妃恰好約了姨甥清江王到花園里見面,清江王就撞見了此事,只是為了齊王妃這個姨母的臉面著想,才沒說出來而已。關姑娘跟齊王世子青梅竹馬,早就互許終身了,與齊王世子交好的人,誰沒見過他身上戴著關姑娘做的針線?什么荷包呀香囊呀…上面還繡了鴛鴦并蒂蓮呢!——原來如此,可據說齊王世子一直沒有離開過宴席呀?怎會跟關姑娘私會呢?不過他身上戴的荷包香囊確實做工精致,一瞧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做的,問起來他也不說,上頭的圖案有竹子有梅花有福有壽,倒是沒見過鴛鴦并蒂,但誰知道呢?也許是有的,只是藏起來不叫人看見而已。
版本九:齊王世子壓根兒就沒離開過宴席,在場有一二百人可以作證呢!跟關姑娘在后花園私會的是齊王府的二公子!那么重要的宴席,在場賓客那么多,二公子卻早早離席了,真真是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癡心人!可惜啊,齊王妃跟盧側妃不和是人所共知的,這對小兒女是注定了沒有好結果,關姑娘知道齊王妃要將自己獻給清江王為妾,所以就想在出嫁前,與二公子共度良宵。好留個念想,只可惜先被清江王撞破,接著又被齊王妃發現了,二公子挨了打,關姑娘也被軟禁起來,如今齊王妃到處跟人說關姑娘被清江王占了便宜。其實是想早些把她嫁出去,省得便宜了盧側妃的兒子!——原來事情是這樣的!先前聽說齊王府二公子在壽宴上早退,事后被嫡母責備,還禁了足,原來是因為這事兒挨了打!
版本十:誰說關姑娘與齊王府二公子有私情了?其實她一邊勾搭世子。一邊吊著二公子,清江王身份雖高,長得卻又丑又胖。她壓根兒就看不上,正想方設法要嫁給清俊年少的世子做正妃呢,可惜齊王妃不肯,非要她嫁清江王,她便私下想法子,哪怕是給世子做側妃也行,但如果這也不能成事,就嫁給二公子。畢竟二公子才貌都不錯。她自小在齊王府長大,早已習慣了富貴,怎么甘心壞了自己的名聲去給清江王做個小小的侍妾?——原來如此。這姑娘真是壞透了!齊王妃怎會養出這么個人來?!
青云總共想了六個版本的流言,太后也想了兩個,清江王貢獻了一個。姜大太太貢獻了一個,底下人還想了兩三個,這十幾個版本真真假假的傳言同時在京城大街小巷傳揚開來,等齊王妃發覺時,已經來不及了。到時候就算她拿周仕元與尺璧的事來攻擊青云,也不新鮮了,在世人看來,她這說法不過是坊間流言的其中一個說法罷了,誰知道是真是假?
眼下時間還早,尚未看出效果,但青云已經可以預料到,幾日后齊王妃與關蘊菁的臉色會有多難看了。其實她有些不明白,之前齊王妃的偽裝是很成功的,清江王雖然一直警惕提防,但太后卻沒有起過疑心。既然關蘊菁明面上的身世背景沒有問題,又跟羅家關系很遠,齊王妃大可以忽悠得太后下旨賜婚,不能做正妃,一個側室是沒問題的,反正以太后耳根子軟的程度,她很有希望成功。只要太后下了旨,清江王再不樂意也會照辦。
但齊王妃卻放著正道不走,用旁門左道去暗算清江王,一下就暴露了自己的動機不純,如今太后與清江王都不相信她了,她即使算計得再多,又有什么用?難道她覺得現在的清江王是幾句謠言就能逼迫得了的嗎?
青云完全無法理解齊王妃的想法,想著想著就開起了小差。杏兒在她耳邊叫了好幾聲,她才醒過神來:“什么事?”
杏兒抿嘴笑了:“沒什么事,奴婢只是請縣主瞧瞧,今兒頭發梳成這樣可好?”
青云對著鏡子看了看,發現她今日給自己梳的是個“垂鬟分肖髻”,只在頭發兩側各裝點一朵小小的珠花,卻在發髻正中別了一只樣式簡單的珠鳳,行動間,珍珠串成的鳳翅輕晃,十分別致,搭配著成套的珍珠耳墜,既不失貴氣,又清雅不俗,垂在胸前的一縷燕尾又添了幾分俏麗活潑。
青云滿意地笑了:“梳得真好,就這樣吧。改日咱們回了家,也這么梳上幾天,我瞧著這個發式還不算太麻煩。”
杏兒歡快地應了,見她站起身,忙放下梳子,跑去屏風前取熨好的外衣。
如今秋風漸涼,平郡王太妃的壽宴又是從中午開到晚上的,太后怕女兒著涼,特地叮囑了要穿得厚實一點。青云便挑了一件雪青色的梅蘭菊竹四君子暗紋素鍛立領襖,上頭一溜兒都是珍珠扣兒,下身配著白綾馬面裙,裙襕處用雪青色的絲線滲著銀線,繡了一圈簡單的蓮花纓絡紋,同樣是清雅大方的搭配,今日又多添了幾分莊重。
青云穿好衣裳,就到太后那里給她看,太后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日,才滿意地笑著說:“我閨女真是穿什么都好看!怎么打扮都比別人俏麗幾分。”芙蕖在一旁湊趣:“縣主與太后娘娘就象是一個模子印出來似的,娘娘這般雍容華貴,縣主自然也是貌美出眾啦!”太后摸摸自己的臉,似乎對她的奉承很是受用:“不是哀家厚臉皮,一把年紀了還夸自己,當年哀家剛入宮時,也是后宮中數一數二的美人。”
青云咬著下唇低頭忍笑,趕緊扯開了話題:“母后,我方才梳頭時,找出一對瑪瑙做的梅花銀梳,好象是您以前送我的,梳小姑娘發式時配著最好看。可惜這幾年有家孝,一直沒戴過,如今我年紀也大了,戴著不合適,不如送給寶云妹妹吧?”
太后嗔了她一眼:“你對那丫頭倒是上心,也罷,母后送你的東西多了去了,你既然不要了,就給了她吧。明兒再到我庫房里挑幾匹料子,兩樣玩物,一并送去西五所,全當賀那丫頭喬遷之喜了。”
寶云已經搬出了盧太嬪與四皇子靜安王所住的院子,移居西五所。那里本就是給公主們準備的地方,只是先帝朝與當朝皇宮中都只有寶云一位公主,所以足有二十多年未曾住過人了。經過簡單的修葺過后,太后就下達了移宮的旨意。本來盧太嬪是不樂意的,寶云一走,她就少了個勞力,但太后的理由充足,公主滿十歲,就該讓教養嬤嬤們帶著學規矩了,身邊侍候的人也該照標準配齊才是。如果盧太嬪不愿意公主搬走,那就讓新挑上來的人住進小院去。盧太嬪怎么肯讓外人進駐他們母子的居所?當即就讓了步。寶云不知是該高興還是傷心,十分糾結地搬去了西五所。不過擺脫了這位極品生母和任性的弟弟,又添了侍候的人,信任的奶娘也陪在身邊,她現在已經比過去好過許多了。
青云想給她添些私房,再對她好一點,這樣她就算日后想念母親,也不會反對太后和自己生出怨懟之心來了。
青云拿匣子裝好了對梳,只等明日回來再挑其他的禮物,便讓杏兒捧著給平郡王太妃準備的壽禮,預備出發。因太后擔心齊王妃也在受邀之列,會為難青云,特地多派了菡萏隨行。主仆三人就這樣一起坐著馬車,在四名護衛與兩名婆子的護送下離開了皇宮。
平郡王府今日來的客人比那日齊王府的少些,但來的多是宗室、勛貴,倒是少見文武官員。平郡王不怎么插手朝廷上的事,也很少與朝臣結交,倒也不失為保全自身的好方法,但近來見家勢漸衰,也有些著急了,這回壽宴,就多請了幾位皇親國戚,其中不乏在朝中握有實權的勛貴,以及姜家這樣既是皇親,又在仕林中有些名望的世家大戶。
青云一下馬車,就在二門上遇見了好幾位在齊王府宴席上見過的熟面孔,彼此微笑致意。只是一轉臉,她的微笑就淡了下來。
真是不湊巧,齊王妃今日也帶著關蘊菁來了,一看見青云,臉色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