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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盤算

熊貓書庫    青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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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魯順自隨楚王郡主進宮以來,一直住在坤寧宮中,對那位皇后娘娘的容貌是十分熟悉的。眼前這少女,分明只有十四五歲年紀,可那眉眼怎么瞧都象是跟皇后娘娘一個模子里印出來的,但定睛細看過,又能發覺許多相異之處,細想之下,那下半張臉又有點兒象皇上,更別說她還長了皇家人常見的美人尖!

  照說當年那位被楚王妃送走的金枝玉葉,原是皇上與皇后娘娘嫡出,正兒八經的大公主,若是平安活到現在,正好同這少女一般年紀,也該長得跟這少女一般模樣才是。但魯順心里清清楚楚,那位貴人早被楚王妃送走了,雖然姜九爺是個好人,可擋不住紅綃那丫頭是個心黑手辣的,她一向聽楚王妃的命令,又一心盼著要立功回王府,做楚王妃手下的第一人,怎會明知道楚王妃的心意,還留著那位貴人的性命?把人送出京城去,不過是為了好下手罷了,姜九爺沒照楚王妃的吩咐把人帶到約好的地方,也救不了那貴人的性命,還有紅綃在他身邊等著呢!

  可是…這少女的長相,怎么就長成了這樣呢?若是再白點兒,胖點兒,換一身打扮,直接告訴魯順這就是那位真正的大公主,他是一定會相信的!這姑娘到底是誰?

  魯順忽然打了個激靈,偷偷瞟了一旁的御前侍衛一眼。這小子雖然瞧著臉嫩,年紀也不大,想必在御前資歷不深,但這大半夜的,還敢大搖大擺地領著一行人在宮中行走,必是奉了皇命。他先前在坤寧宮里,也曾聽到些只字片語,知道楚王郡主挑撥皇后娘娘的事。看這一行人的形容,多半就是郡主瞧見的人了吧?他們居然是去見皇上的!難不成皇上已經找到真正的大公主了?!

  魯順只覺得整個人如同浸在冰水中一般。若皇上已經找到了大公主,那當年之事就不再是秘密了,皇上會治皇后的罪么?不一定…只要皇上還想讓太子繼位。皇后這寶座就坐得穩穩的,頂多就是私底下的日子不大好過,可當年之事,皇上多半不會揭開來。可若是太子換了人做。這就是現成的罪證!而楚王府作為幫兇,無論如何也不會有好結果的。他這樣的小卒就更別說了…

  原還指望能趁如今楚王妃不在王府里,無法視事,可以借不知情的世子之手把自己開脫出去。拿著這些年攢下的銀子,清清靜靜地養老,如今卻連個好死都是奢望了。他真的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了么?!

  魯順猶自跪在那里。低低地伏下身去,臉上卻止不住神色變幻。周圍雖然光線昏暗,但石明朗站得近,卻是瞥見了些許。他本能地覺得這人不對勁兒,但青云那邊他又不能不理會,只得一邊警惕地盯著他,一邊后退到轎旁。小聲道:“您這會子是為什么著惱?竟掀了簾子,讓這人瞧見了您的模樣,萬一他多嘴多舌,將您的事在宮中傳揚開來,可如何是好?”

  青云冷笑一聲:“原來你竟是為了替我保密來著,我倒要多謝你了,大半夜的,周圍靜悄悄,連掉根針的聲音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你忽然間操著大嗓門問過路的是誰,是生怕周圍的人聽不見嗎?”

  石明朗面色微微一紅,只是夜間誰也沒發現,他有些尷尬地地道:“這事兒是我疏忽了,我這就把人打發走,您就快放下簾子吧,再也別讓人瞧見您的模樣了!”

  青云只是覺得那老太監可憐,心下又正生著悶氣,才會沖石明朗發火罷了,也不是不知道事情輕重的人,當下就只冷哼了一聲,便放下簾子,再也沒出過聲了。

  石明朗在領路的小太監手里接過一盞燈籠,走到魯順身邊,蹲下身去照清楚他的模樣。魯順醒過神來,暗道一聲不妙,但此時也不敢真的露了餡,便仍舊裝作老朽愚魯的模樣,喃喃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老奴知道不該出來的…可有人跟我說,直殿監的掌司大人吩咐了,秋臨殿前的道路掃得不干凈,盧妃娘娘發話讓我去掃,若去遲了就要怪罪…”

  秋臨殿正是盧妃住所,離這兒倒也不算遠,可大半夜的掃什么道路?那是天明后的差使。盧妃更不會吃飽了撐著,點名一個老太監去掃地,這種事自有直殿監的人分派。石明朗一聽就知道是假的,不過瞧這老太監的模樣,只怕也是被人捉弄了吧?他便道:“盧妃娘娘怎會知道你是誰?到底是誰告訴你這話的?”

  魯順露出一臉茫然的表情:“是…是那幾個小崽子!難不成是他們哄我的?平日里總是欺負我老頭子身體不好就算了,這樣的大事…這樣的大事真能開玩笑?!”邊說邊傷心地哽咽著伏下身去,似乎在哭。

  石明朗道:“別哭了,趕緊回房吧,叫人知道了,可不會管你是不是被人騙了。宮規如此,違了就要挨罰。你今兒遇上我,也算是走運了。”

  魯順忙感恩戴德地千恩萬謝,只是一臉鼻涕眼淚的模樣,石明朗也不忍再直視他的臉,忙轉開了頭:“別忙著謝我,明兒后晌,你到侍衛處找我,我姓石。到時候我親自領著你上直殿監去,若真有人拿宮規哄你,就該狠狠整治一番,叫他知道好歹!”

  魯順頓了頓,連忙應了,然后看著石明朗重新回到轎子旁,低聲不知說了兩句什么話,便帶著人繼續往前走了。魯順看著他們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中,方才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抬袖擦去臉上的淚痕。

  明兒后晌,他已經不在宮里了,這姓石的御衛定會知道自己上了當,但那又能如何?宮中老邁而飽受欺凌的內侍多了去了,這小子能一個個找過來么?只要他今后再也不進宮…

  魯順愣了一愣,遠遠瞧著前方秋臨殿的檐角,躊躇著是不是真的照楚王郡主的吩咐去一趟,還是就此打道回府?倘若皇上真的知道了當年皇后與楚王妃偷龍轉鳳的真相,那楚王郡主的一番作態只不過是白費心機,他還得為自己的小命著想。多余的事就不要做了。如今皇后并不知道郡主的底細,若他能提醒她一聲,讓她提防皇上將來問罪,一旦她逃過此劫。將來太子登基了,他或許還能論功行賞?可他如果不去秋臨殿,回到坤寧宮,郡主手下的兩個丫頭馬上就會發現的。這會子再過幾個時辰就要天亮,皇后很可能已經歇下了,等她起身,郡主也該啟程了。他不用說是一定要跟著走的,根本就沒有時間…

  不,不僅僅是沒有時間。他此時向皇后說明了真相。又能如何呢?皇上什么都知道了,還把大公主找了回來,卻不讓皇后知道,分明是防著她!皇后做什么都不對,萬一想歪了,要對大公主做些不好的事,皇上那兒可是再也饒不了的!那他這個“幫兇”豈不是更不得好死?即便皇后什么都不做。反而心疼起真公主來,不再理會那冒牌的,可皇上防著她呢,皇后真能有得勢的那一天么?若沒有,他投靠了皇后,也得不到什么好啊…

  且不說魯順在那里天人交戰,猶豫著該何去何從,青云坐在轎子里,被一路送出內宮,又換上剛來時坐過的馬車,駛出皇宮大門,她心里就一直憋著氣。

  皇帝雖然一直表現得對她關懷備至,還賞了她一堆東西——她正生氣呢,也沒聽清楚到底有些什么——但在關鍵的問題上,他的態度也太曖昧了!他所說的身世版本,極有可能是假的!她還是不知道自己這具身體到底是哪個女人生下來的。她真不明白,這有什么好瞞的?如果真的僅僅是皇帝曾經寵過的宮人,哪怕說個姓名也好啊,可她至今還不知道那位“生母”怎么稱呼呢!難道就只叫對方“楚王侍妾”嗎?

  青云自打清楚了皇帝的想法,知道他沒打算承認自己,就沒指望過能有朝一日進皇宮做名正言順的公主,可她好好的生活,幾次三番被所謂的身世秘密打斷,他就連句真話都不肯說嗎?那將來要是又有人拿這種事來打攪她,她找誰訴冤去?!

  她長得既象皇帝這個父親,又有幾分象皇后,如果不是皇帝的否認,她都要以為自己是帝后兩人所生的了。但如果是帝后所生的公主,皇帝為何不肯認回她?照年紀來算,她跟那個死了的二皇子還有楚王郡主是同齡人,皇后怎會同時懷上兩個孩子,卻只帶了一個回宮?難道說當年皇后與楚王妃在紫光山上被廢后羅氏派人追殺時,真的曾經做過偷龍轉鳳的事?可如果皇后把楚王妃生的兒子當成了皇子帶回皇宮,那楚王妃又怎會把公主帶回王府做了庶女?皇后是傻的?能忍受她這樣糟蹋自己的親骨肉?

  難道楚王妃回了王府后,又把公主跟庶女換了身份?青云想了想,忍不住搖搖頭,如果她真的做了這種事,皇后卻完全沒發覺親骨肉被換掉的話,那也太傻了,傻子怎么可能穩坐皇后位十幾年?一般人都知道要在孩子身上留印記的吧?說起來,自己身上好象沒什么胎記之類的東西,手臂內側倒是有個舊疤痕,不知是幾時留下來的,現在還那么明顯,大概是幾年前的事吧?

  青云嘆了口氣,她在這里想半天也沒用,也許她的身世沒那么復雜,也許只是她的生母本來就長得象皇后。可是差不多同時期受寵、懷孕、生子,又長得相像的兩個后宮女子…會不會曾經有過明爭暗斗的過往,所以皇帝才不敢將她的事告訴皇后,免得對方因她的生母而記恨她?

  但是皇帝老爹啊,你想得是不錯,可你身體都弱成這樣了,萬一沒幾年你死了,皇后和她兒子卻知道了她的存在,到時候她該怎么辦?

她現在可是什么倚仗都沒有,他沒給她安排一個身份就算了,還讓她回那個莊園生活,沒事別出門,還要派人來保護她——只怕是監視的意味  哪里象現在這樣,真真是舉目無親,連個說話的朋友都沒有,除了窩在莊園里發霉,啥都干不了!

  最過分的是,她被楚王妃追殺,差點兒就死了,皇帝連提都沒提這件事!難不成因為楚王乖乖投降,把權利交給了兒子,帶著老婆養老去了,所以他就不打算追究楚王妃的罪過了?那死掉的姜鋒與姜鈞一家呢?還有曹玦明的父親呢?!

  青云越想越生氣,就這么一路氣著回到了莊園。到達莊園門口時,已經天亮了,莊園管事帶著下人前來迎接,見了石明朗,便忙行了禮:“石大人,不知上頭可有旨意了?”

  石明朗目含深意地點點頭:“姑娘一夜奔波勞累,還是先安排姑娘梳洗歇息了,我再與管事細說吧。”

  那管事頓時明白了,忙吩咐婆子上前扶青云。青云正一肚子氣,見了那兩個鋸嘴葫蘆般的婆子也沒好臉色,沒理會她們伸過來的手,徑自跳下馬車就往里面走了。

  回到房中,她把丫頭們都趕出去,自己換了衣裳,簡單作了梳洗,就躺到床上補覺去了。她一晚上沒睡呢,雖然生了一路的氣,但生完了還是要睡覺的。

  這一覺就睡到了中午,她睜開眼,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心情也平復些了。翻身起來,瞧瞧窗外的天色,似乎陽光明媚。京城秋冬時節,總是多陰雨,能有多云天氣就算不錯了,難得今日太陽高照,她決心在吃完飯后要去花園走走。雖然出不得莊園,但她也想知道莊園里頭是什么樣子的。

  外間侍候的丫頭可能聽見動靜了,開門魚貫而入,領頭的那個,從前一向對她敬重有余,親近不足,今兒不知為何,笑得臉上開了花一般,脆生生地向她行禮問好:“姑娘醒了?奴婢尺璧,前來侍候姑娘梳洗。姑娘今兒想要用什么味兒的香油?是木樨的?還是玫瑰的?”

  青云有些懵了。

  (梨樹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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