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世子死死盯著跪倒在身前的心腹侍衛,懷疑自己是聽錯了:“你說什么?!”
那侍衛把頭垂得更低了:“回世子爺,真的是天花!那女子讓人將天花患者身上的膿皰結痂后掉落的碎屑收集起來,預備一有機會就灑到世子爺身上。這是她親口對錦東知府龔樂林說的!那天花患者原是城北的一名貧農,家中世代放牛為生,前些日子得了件新差事,就是給那些老兵們看顧耕牛,因為被人發現患了天花,差點兒沒被趕出去。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那女子是讓身邊的丫頭把東西弄到手的。”
楚王世子臉色慘白地呆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她還說了些什么?她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子姓姜,閨名好象叫什么融君,是龔樂林姑母的養女。”侍衛頓了頓,悄悄看了楚王世子一眼,“龔樂林的姑母,就是姜家二房的五太太。”
“我知道…五舅母,她與我母親素來不合。”楚王世子喃喃自語,“我聽母親抱怨過,怪她不肯在老家為五舅舅守節,非要去投奔侄兒,害得姜家臉上無光,還不如死了算了…”
侍衛縮了縮脖子,覺得自己還是不要知道太多楚王妃的私事為好,便繼續稟報道:“這姜融君自小是在龔家養大的,聽聞也是父母雙亡,全靠姜五太太與龔樂林夫妻養活。她似乎是自告奮勇來充當那位貴主兒的替身,好將世子爺引過來,設個圈套將您擒住。龔樂林他們不過是打算要將您擒下,好向皇上告一狀,只要他們知道世子爺是奉了皇命而來,就不會再犯糊涂了,只是沒想到此女竟然伺機行刺。她一共安排了三種手段,除了天花,還有床頭的匕首。是從本地牧民那里淘換來的,茶里頭也有毒,不過是一般的砒霜,她派丫頭去藥鋪里買的,說是要治老鼠,那藥鋪老板怕生事。只給了她一點點,即便世子爺當真把茶喝了下去,也不會危及性命,不過要吃些大苦頭罷了。”
楚王世子苦笑:“沒想到,她殺我之心竟如此之盛…難不成…”難不成母妃當真殺了她全家么?那位六舅舅究竟做了什么事?竟惹得母妃不顧同族之誼。狠下殺手?姜鈞全家燒死,已經是多年前的事了,這姜融君那時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丫頭吧?她又是怎么知道仇人是母妃?
楚王世子腦子里亂成一團。沉聲下令:“你們…去把事情查清楚!我要知道這姜融君的真正身份,還有她手里那瓶子碎屑,是不是真的帶有天花毒!”
剩下的人暗暗埋怨,這兩人倒機靈。竟讓他們得了名正言順的機會溜走,自己等人該怎么辦?要一直留在楚王世子身邊么?那可是天花啊!楚王世子被那姜融君灑個正著,說不定這會子已經得了天花病。萬一他過了病氣給自己怎么辦?這些侍衛出身最差的,也是小武官家庭,在御前當差又輕閑又體面。升遷的機會也是大大地,這趟也是以為差事簡單才會跟著楚王世子出來,如今貴人不曾接到,自己反而隨時有可能染上必死之癥,真是冤枉!
楚王世子隱隱察覺到了這些御衛的想法,他心中雖生氣,也不打算跟他們計較。他們本來就不與他相熟,不過是奉了皇命隨自己前來,既有協助之意,也有監督之責,出了事有這樣的想法也是無可厚非的。
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他的另一名心腹侍衛在一丈以外拱手相勸:“世子爺,倘若那姜融君灑到您身上的東西,當真帶有天花劇毒,為了您玉體安康,還是尋個地方休養幾日為佳。貴人那里,小的可以先帶人去搜尋,相信一定可以找到貴人下落的!”
楚王世子驚訝地看了看他,心情漸漸沉重起來。這人與那負責打探的侍衛都是他帶來的親信,竟會有這樣的想法?前者自從后者口吐“天花”二字開始,就退到了一丈以外,而后者更是一回來就跪在距離他四尺有余的地方回話,也許他們是忠心的,但也不約而同地開始回避他了。可是,在這遙遠而陌生的錦東城,除了他們,他便再無可信的幫手!
楚王世子陰沉地看了看兩名心腹,冷聲道:“我確實該找個地方休養兩日,但打聽消息的事就交給其他人吧,你們留在我身邊負責護衛。”
兩人臉色不由得一白,卻不敢出言反對,那些御衛們倒是紛紛面露驚喜,再三保證一定會找到青云的下落,然后很快就以打聽消息為由離開了。
楚王世子冷冷地看著留下來的兩名心腹,移開了視線。
傍晚時分,御衛們先后回來稟報了最新打探到的消息。
那名向姜融君提供毒源的天花患者似乎已經在三日前離開了錦東府,當時他是自己牽著一頭病牛走的,看起來并非瀕死,不過那時距離他被人發現患了天花,已有一個多月了,而他走了以后,又再沒有了音訊,也不知此時是死是活。
另,姜融君在行刺后一直被留在姜鋒舊居,原本在宅子里侍候他的人都被勒令不許外出,還有大夫來過為她診治,很有可能是怕她也染上了天花。午后她曾經一度想要放火,同時燒毀那座宅子,但被人及時發現,救了下來,房子燒掉了半間,聽說她本人也受了些傷,已經有大夫去瞧過了。目前還沒有她確實患上天花的傳言,不過去為她診治的大夫,沒有與青云交好的曹玦明。
還有一件事,曹玦明曾經留宿的某位名醫似乎提到,他因故要先離開錦東一段時間,要供這位名醫的屋子存放一些藥材,過些天會讓他的隨從將這些藥材押送上京,眼下已經打包好,并且訂了南下的船。
消息繁多。但楚王世子最注意的就是那名天花患者的消息。如果不知道他眼下是生是死,那自己到底傳染了天花沒有呢?他總覺得自己的身上好象有什么不對勁兒,難不成真的被傳染了?
若自己當真得了天花,這是九死一生的可怕疾病,還極容易過人,那該怎么辦?萬一自己撐不到趕回京城。又無法把青云安全送到皇伯父手里,那父王與母妃將來還能保得住性命么?!他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才選擇了皇伯父這一邊,同時也是為了保護父王與母妃,但約定這種事。等他死了,就會作廢了吧?
他是楚王府唯一的子嗣,一旦死了。楚王府就斷嗣了,母妃又傷了身子無法再生育,她是斷不會容許父王另納妾室生子的,父王眼里又只有母妃,自不會另作他想。到時候別說問鼎皇位了,就連楚王府都無法傳承下去,只要不是蠢人,都不會再繼續支持父王。湘王不過是跳梁小丑。皇伯父一根手指頭就能碾死他!太子不費吹灰之力就保住了皇儲之位,還有他什么事?他除了讓自己白白送死,什么功勞也沒攤上!
楚王世子幾乎心如死灰。眼看著前路茫茫,他唯一能指望的,似乎就是趕在自己斷氣之前。完成與皇帝的約定,將青云平安送到后者手上。如果他辦到了,也許…皇帝還能念一份舊情,留他父王母妃一條性命?
青云完全不知道在錦東城里發生了什么事,她與曹玦明隨同喬致和一行人,按計劃順利離開了錦城府,連日快馬趕路,沒幾日就到達了龔知府屬下曾被截道的萊城。由于有過這樣的前事,她格外提防小心,曹玦明也把自己的衣裳借給她,讓她扮成小廝模樣,好蒙混過關,但喬致和卻對此嗤之以鼻:“怕什么?馮家的人還沒那膽子攔我的路!”馮家正是定國公世子夫人馮氏的娘家,馮氏的親兄弟眼下就在這萊城任副將,仗著與定國公的姻親關系,在當地可說是權傾一時。
青云沒有喬致和那么淡定,那馮家的人不敢攔喬致和,未必就不敢攔姜青云呀!她還真穿上了曹玦明的衣裳,扮成小廝模樣,又用布巾蒙了臉,最后再戴個斗笠,看起來怪模怪樣的,居然真的一路順利過關,直到離開萊城境內,也沒人攔路。她松了口氣,笑著對曹玦明說:“看來喬大人的面子還真夠大呢!龔知府當日要是借喬大人的名義送信回京城,也許就沒事了。”
喬致和瞥她一眼:“榮植(龔樂林字)兄派人回京送密報,是他身為錦東知府的職責,拉上我這個錦城知府算什么?事實上,不是我在萊城的面子大,只不過是馮家知道我與嫡兄不和,又篤定嫡兄的世子之位穩如泰山,因此不耐煩搭理我罷了。如今老爺子尚未斷氣還好,馮家還要看他老人家的面子,不與我為難,要是他死了,你瞧瞧馮家會不會來截道吧!”
青云一笑置之。
一行人又再度趕路,沿途也曾遇過與喬致和交好的官員或是親戚,當中不乏站在皇帝一邊的人,但喬致和一律宿在驛站里,從不與他們多接觸,頂多就是派個人去打聲招呼。因他是要趕路回京探病,有可能還要奔喪的,也無人不識趣地留他多住。于是青云很順利地跟著他們一路來到了距離京城兩百多里的一個城市,然后就不得不滯留在那里。
當地正在鬧水災,連著下了七八天大雨,路都不能走了,又恰好在江邊,江水上漲,漫過了堤壩,淹沒了不少農田,連江面最窄之處建的唯一一座石拱橋都被河水沖垮了。無人敢在這種天氣里駕船過江,喬致和他們出了高價重賞,也沒有勇夫出頭。
無奈之下,他們只好暫時到驛站住下。青云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心下有些憂慮。距離京城只有兩百來里路了,但愿這小小的耽擱不會帶來什么不好的后果才好。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