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聞言吃了一驚:“楚王世子妃的親舅舅?那就是跟楚王府的人是一伙的了?龔大人,您怎能這么大意呢?應該避開的呀!”
龔知府郁悶極了:“楚王平日結交的權貴極多,交好的官員也不少,為世子定下定國公府這門婚事,又得了一大助力。定國公府本身的姻親就極多,門生趨附者眾。從前人人都以為楚王這么做都是為了皇上,也沒人去攔著,如今卻是想防都防不來了。與他結交的勛貴官員里頭,誰是忠于皇上的,誰是投向楚王的,壓根兒就沒法分辨清楚。若是將所有與他有關系的官員都避開了,這信也就沒法送進京城了。”因為那樣的人可謂是遍布全國各州府啊!
青云想想也是,楚王世子妃是定國公世子的掌上明珠,她的母親自然也是大家子出身,有兄弟做官是很正常的。喬致和還是定國公的庶子呢,不也是皇上這邊的人嗎?不過他好象跟嫡支那邊素來有不和,立場也可能不大一致。
記得定國公夫人姓陳,就是皇帝元配陳氏的同族姐妹,從前是跟著倒過霉的,但在皇帝的努力下,陳家東山再起,她也重新奪回正室的權勢地位了。現在陳家連陳通判這種無能的家伙都能穩穩當當地做著官,皇帝親信的龔知府居然還拿他沒辦法,想必陳家人不會糊涂地參與到奪位之事中去——換了另一個皇帝,誰還能對他家這么照顧?可偏偏這位定國公夫人陳氏的親孫女又嫁給了楚王世子為正妃,一旦楚王世子做了皇儲,她孫女就是穩穩當當的東宮皇儲妃、未來的正宮皇后了。這似乎是個難以拒絕的誘惑。
所以說,定國公府及其姻親們,在皇帝與楚王這場權位角力中分別抱持著什么樣的態度,還真是說不清楚呢!
青云皺著眉頭問龔知府:“那現在該怎么辦?那個萊城的地方官府既然要聽楚王世子妃的舅舅命令。不肯幫你們搜尋劫道之人,這件事恐怕就真沒法查出結果了。是不是再送一份報告進京去為好?我擔心,楚王府拿到你的奏折之后,會有針對性地將所有罪證抹去。再另想法子先下手為自己洗白。到時候知府大人你再告他的狀,就沒用了。”
龔知府對此倒是有不同的想法:“楚王府派人來錦東,只是為刺殺姑娘而來,若姑娘所言為真。楚王并不曾與東秦勾結,意欲挑起兩國戰火,那劫道之人想必不會知道此事有多嚴重,也未必能馬上將消息報到楚王耳中。因為那就得提及楚王妃的密令了。我一收到信,就立刻重寫了一份奏折,命人快馬加鞭再送入京中。這回會特意避開萊城。只是有一點…”他頓了頓。有些為難地道:“所有可以證明姑娘身份的證物,全都被人劫走了,即使下官稟告給皇上,只怕也…”
原來如此。青云輕輕地嘆了口氣:“算了,其實我原本也沒打算做什么宗室女,現在看來恐怕天意也是如此。我就繼續過我的小日子吧,就是怕楚王妃拿到東西后。沒了后顧之憂,又派人來追殺我了。”
龔知府十分嚴肅地道:“姑娘放心,下官定會護得您周全。而且,下官也會將此事如實稟告皇上的。物證雖已全失,但姑娘本人就是證據,只要再搜索當年知情之人,哪怕沒有那些物證,也能為姑娘正名!”
青云沖他笑了笑:“龔大人,你不必在這種小事上費心,我現在也過得挺好的。當務之急,是把正事辦好了,一方面,要告訴皇上的緊急軍情不能耽誤,另一方面,給老兵們蓋的房子,似乎出了點紕漏,你已經有多長時間沒去關注過那邊的事了?”
龔知府怔住了:“怎么?出紕漏了?”
劉謝總算有插話的機會了,連忙將青云發現的幾個不當之處一一說了出來,最后道:“當初周通判與下官在清河時,曾為流民們劃出幾塊荒地,由得他們自行蓋房,因行事倉促了些,又沒管他們如何建屋,結果事后便時不時出點紕漏,使得周通判與下官常常疲于應付。兩年下來,倒是讓我們得了不少經驗,知道這種建莊立村之事需得注意些什么。周通判與下官在出發前往荒原前,也曾將所知心得一一寫成折子,送給陳通判參詳,只不知為何,陳大人似乎沒有將我們的提醒放在心上。”
龔知府沉下臉:“這是我的疏忽,我應當好生敦促他的,若非我這些日子只顧著忙別的事,也不至于讓他在我眼皮子底下犯這等錯!”
他命隨身小廝從書房拿了老兵社區的簡易地圖出來,就攤在客廳的圓桌上,對著圖紙問了青云與劉謝許多問題,心里也就有數了,微笑道:“幸好發現得早,再作補救也來得及。明兒我就讓人去加建火炕,本地工匠都精于此道,費不了多少工夫;道路太窄,只需要把每戶人家的院墻線往里縮三尺就好,橫豎院子也夠大了,陳通判為了趕工,沒有為這些院子建墻,反倒是件好事了;至于排水溝,怕是要等過些日子工程完結,才能撥出人手開挖了,所幸錦東一帶少雨,一時半會兒還用不著這東西;防火之事,就每隔幾戶人家備兩個大水缸,不必專門運水了,等到冬季下了雪,就有現成的水可用;倒是糞池麻煩些…”他皺起眉頭苦想。
劉謝大著膽子提了個建議:“如今房子都建好了,無論在哪里開挖糞池,怕是住在附近的人都不會樂意的,不妨在本地的貧民里頭尋幾個老實有力氣的,讓他們專門負責每日清早到家家戶戶后門去拉糞,再集中運到一個地方?這地方最好建在下風處,才不至于臭了住在附近的人,不過若能離田地近些,方便眾人取糞肥地,那就再好不過了。干這行的人若是能多幾個,那些沒處找營生的窮人也可以賺幾個錢,養活一家老小。”
龔知府聽得連連點頭:“這法子不錯。是老成之言。”他將地圖重新收起,笑道:“好了,明兒我親自帶著懂行的人過去瞧一瞧,看還有什么疏漏之處。一并尋出來改了,也省得老兵們都來了以后才出漏子。劉經歷不妨隨我一道來吧?我會連周通判也叫上。”
劉謝連忙答應下來,眉眼間透著喜氣。剛剛完成了量地的任務,這么快又被委以重任。看來他在錦東府已經算是站穩腳跟了。
青云又向龔知府提出一個問題:“您說這錦東府少雨,那么新開墾的那些地要怎么灌溉?就荒原上那幾條小河,分布得又散,用起水來很不方便吧?老兵們住的地方如此集中。固然有利于統一管理,但水源也是個大問題啊!”
對此龔知府倒是早有想法:“荒原上的河流,水源都來自于北面雪山融化的積雪。每年暮春初夏開始。水流就會增多,河流變寬,甚至會在一些河床淺的地方形成小湖泊,入秋后水流減少,河流又變窄了,甚至會縮小成溪流,入冬后則直接凝結成冰了。如今已是初秋時節。那些河流的水量早已降低,因此姑娘才會覺得水少,事實上,若只作農田灌溉,那水是足夠的。我預備秋后雇些人到荒原上,把那幾條小河挖寬、挖深些,等明年春夏時節多蓄些水,大家用起來也方便。”
青云忙道:“要是人手夠的話,不如多挖幾條小支流出來,讓水能夠流到原本缺少水源的地方?不然這么寬廣的土地,那些老兵們要是為爭水源鬧起來,府衙也會很煩惱吧?”
龔知府想了想,遲疑地點點頭:“聽起來似乎是可行的,我會派人去察看地形,看能否如此行事。”
劉謝在旁笑道:“這法子以前我們在清河也用過,清河縣緊挨著百里河,夏季里雨水多了,水位上漲,差一點兒就淹過河堤了!青姐兒給我們想了個法子,在河兩岸挖了幾條水溝,將水引至內陸農田附近,既分流了河水,也方便了農戶灌溉。水溝口安個水閘,等秋冬時節河水減少時,把水閘關上就行了。因水溝里的地比別處濕潤,有農戶就趁機種了水蘿卜。第二年開閘的時候,縣衙費了不少事才把那些水蘿卜清理干凈呢。”
龔知府有些詫異地望向青云:“是姑娘提的建議?”
青云笑道:“我就是隨口一說,是周大人和干爹請了積年的老農去視察過地形,確認可行才做的,并不是我的功勞。”
龔知府沉吟片刻,試探性地問:“明兒我等去察看給老兵們修的房屋,姑娘可要一同去瞧瞧?姑娘心細,興許能發現一些我們看不出來的紕漏?”
青云想了想,還是推拒了。明天同行的應該還有府衙內的其他官員,她的身份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沒必要出這個風頭。有周康與劉謝在,應該不會出什么簍子。她還沒有自負到那個地步,覺得自己不在場,別人就干不好活了。
第二日,龔知府與周康等人到老兵社區處逛了一圈,周康與劉謝都提出了不少整改意見,另外還有關通判等人,也就牲口棚的分布與建設等問題提了不少看法,龔知府采納了許多有用的意見與建議,對老兵社區的工程進行了調整。對此陳通判自然是很不高興的,因為進度再次被拖慢了,不過這回龔知府倒是十分硬氣,強令他必須照辦,還要辦好,否則這差事就交給其他人好了,省得再出簍子。陳通判無奈地接受了,至于他心里要如何罵娘,就無人知道了。
轉眼時間就進入了八月。天氣已經轉冷了,寒風凜凜,還下了兩場雨。一早一晚,氣溫格外涼,一不小心就容易傷風感冒。周楠就中了招,幸好她身體底子不算差,吃了兩日藥,也就好了,誰知鐘淮的妻子鐘太太又病了,通判宅里成天彌漫著藥味,周楠索性逃到青云這邊來躲避。
最近錦東府十分熱鬧,老兵們陸陸續續抵達了,已經有四千多人,再過幾日,第一批五千人就能到齊。加上同行的家屬,已經超過了兩萬人口。這么多人要安置好,可不是件輕松的活計,錦東府衙上下忙碌不停,周康、劉謝已經有幾日不曾吃好睡好了。
給老兵們建的房子總算勉強趕工完成了,配套的排水溝、牲口棚等等也都先后建好,防火的大水缸已經到位,拉糞工也找好了,眼下府衙的人正忙著從附近錦城府那里拉冬天取暖要用的煤炭過來,還要安排所有人秋冬時節要吃的糧食,用的布匹。雖說老兵們自己也有準備,但官府也要負擔一部分,以免引起他們的不滿。但老兵們千里迢迢從異地遷來,雖然房子田地都到手了,生活卻一時半會兒還適應不了,心中的不滿多著呢。如今每日里為了誰家嫌自己的地不如旁人的好,自己的屋子不如旁人的舒適,老兵們總要到府衙里鬧幾場,鬧得眾人頭都疼了。
還有老兵們之間,或是他們的家屬之間,有口角、沖突、打鬧乃至械斗等事,也都是府衙負責調解。龔知府深覺自己工作負擔重,開始考慮起周康給他提的建議:將這五千戶人家當成是一般的百姓般,照里甲制度統一管理,編造黃冊,再從老兵當中挑選武職較高、較有威信之人充當里長、甲首,以后有什么鄰里糾紛、小偷小摸的雞毛蒜皮事,就讓他們自行解決了。
不過,老兵們聽說北邊百多里外有蠻人王族的殘余勢力作怪,都有些蠢蠢欲動。他們跟蠻人打了十來年仗,本來還以為再也不會遇上了,結果如今正閑得發毛的時候,老對頭們竟離他們這般近,立時就有不少人提起自己慣用的兵器,出門牽了馬就要往北邊沖。這可不是里長、甲首們能壓得住的,搞不好他們自己就是帶頭人,龔知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將他們勸住,還是有不少人偷偷去,借口去看自家田地,其實是往北邊五十里外的地方跑,石統領帶兵巡視荒原,每日都能押不少人回來。
錦東城忽然增加了這么多的人口,又都是兜里有點銀子的,附近的小商小販都出動了,紛紛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向老兵和他們的家屬兜售各種小物件,錦東城忽然間熱鬧繁華起來,還有一些商人從外地過來租買了鋪面,預備開門做生意。
另外還有東秦人,雖然尚未得到皇帝和朝廷的明令允許,但從前又不曾有過禁令,因此不少人都越過國界,跑來幫本地地主種田,或是到城里尋零工。其間曾有過本地貧民與東秦打工者之間的爭斗,后來龔知府為防有蠻人細作借機生事,就把東秦人全都組織起來,統一負責挖溝渠等工作,每日統一在一處工作,一處吃飯,晚上也在一個地方睡覺,不讓東秦人有落單亂走的機會。至于那些零工什么的,就由本地貧民分擔去了,雙方關系很快緩和了起來。
外地人多了,龔知府與石統領他們都十分警惕,擔心會有不懷好意之人潛入生事,但對青云與周楠這樣的女孩兒來說,市面變得熱鬧,卻是件讓人欣喜的事。
(梨樹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