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部堂距離大明門不遠,徐謙坐轎抵達,接著部堂里的屬官紛紛出來相迎。
徐謙和大家紛紛見過禮,左侍郎周春是個胖子,臉上總是帶笑,對徐謙最是殷勤,不過徐謙此前就查過戶部的人等,這位周大人別看逢人就是三分笑臉,不過卻是鐵桿的舊黨。此人深得楊廷和信任,這家伙調到戶部來,就是來給徐謙下眼藥的。
至于右侍郎吳謙,倒是名字和徐謙一樣,只是這人一向謹慎,似乎有做墻頭草的嫌疑,雖然也擺出了幾分殷勤,只是殷勤的背后,天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至于十四道的清吏司郎中們,有幾個徐謙認得,曾經和徐謙打過交道,妥妥的王黨,其他的則不好說。除此之外,還有主事、給事中人等,足足上百號官員紛紛來給徐謙見禮。
既然是第一天當值,自然不只是寒暄幾句這么簡單,尚書大人上任,肯定要先開一個會議,而后定個調子,把以后部堂的方向先指出來。
于是大家一個個坐在大堂里頭,看著徐謙,等候徐謙說話。
徐謙撫摸著案牘,先是沉吟不語,目光仿佛要在每個人身上停留一下,等差不多了,他微微一笑:“先把戶部的賬簿拿來本官看看。”
緊接著,一沓沓的賬簿遞上來,戶部的主要指責就是管帳,只是這個帳太大,每年朝廷的稅銀、官糧還有征收的絲綢、茶葉無以數計,徐謙倒也不急,雖是一目十行,卻都是耐心的看過去。
看的差不多了,他嘆了口氣,道:“國事艱難啊,這部務更加艱難。”
周春笑嘻嘻的道:“大人說的不錯,眼下確實是艱難,尤其是咱們戶部,現如今每年進賬的稅銀三百五十萬上下,可是今年的開支就已遠超千萬,就算明年不吃不喝,只怕也熬不過去。”
周春發了言,所有人都看向徐謙,雖然都是一聲不吭,卻都想聽一聽徐謙的高見。
徐謙淡淡的道:“債務的事,本官看過,諸位有什么想法?”
眾人啞口無言,畢竟誰也不清楚,這位新部堂的心思是什么,現在貿然開口,若是不合徐謙的心意,未來的日子,只怕就不太好過了。
徐謙見無人說話,便道:‘總么,諸位都沒有話說嗎?”
周春道:“大人,下官以為,問題就出在前任頭上,前任花錢如流水,下官說句不該說的話,歷來戶部尚書,都懂得開源節流的道理,這是咱們戶部的規矩,從沒有見過上任戶部尚書大人拿般,如此糟蹋銀子的,各省索要銀子,要開什么工程,戶部都予以滿足,那么將來,賑濟要不要銀子,修筑河堤要不要銀子?還有官俸要不要開支,更不必說現在養兵了。說到底,既不開源,又不節流,才導致了眼下的困局。”
周春痛斥梁藤,這是擺明著給徐謙一點難看,誰不知道梁藤和冇徐謙的關系,這京師里的人,又有誰不曉得徐謙入京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周春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知道,卻非要摸這老虎屁股,目的無非就是一個,給這位新官一點難堪。
說到底,周春可不怕徐謙,他也是有后臺的,身為楊廷和的門生,你徐謙算什么東西,況且姓梁的也確實不是好東西,自己罵的一點都沒有錯,至少自己占著理,怕什么?
諸位大人們立即聞到了一股子火藥味,一個個更不敢吱聲了,那右侍郎吳謙更是闔目吃茶,權當是什么都沒有聽見。
這才第一天,戶部的大檔頭就和二檔頭扛上,可是誰也不會認為,雙方誰占了優勢,因為二人品級差不多,徐謙雖然是主官,可是周侍郎背后卻是內閣,二人至多半斤八兩,更不必說,在許多人眼里,周春的話并沒有錯,梁藤確實太糟蹋銀子了。
徐謙似乎也不氣惱,道:“該花的銀子總是要花嘛,這也利國利民的事,比如修筑道路,難道這些銀子不該花?依本官看,這不是壞事,諸位也知道,每年官糧的損耗這么多,為何會有如此多的損耗?說到底,一方面是官吏貪婪,其二就是交通不便,交通不便所以損耗巨大,戶部花了銀子,卻減少了損耗,也不是壞事,周大人以為呢?”
周春在這上頭,倒是沒有和徐謙抬杠,道:“大人說的其實也頗有道理,只是不能節流,就得開源了,可問題就在于,文直公糜費無度,卻又不肯開源,戶部說是錢袋子,可是錢袋子卻不能生錢,袋子上這么多窟窿,誰來彌補這個虧空?大人初來乍到,想來是不曉得戶部這邊的難處,眼下國庫幾乎已經空了,而四川那邊已經大災,就等著朝廷賑濟,還有各省河堤松動的奏書也都報了上來,也都是要朝廷撥銀修補,現在戶部拿著這么多的銀子,做了這么多不相干的事,只是現在難處卻是不小,一旦戶部不能及時撥銀,只怕這戶部就要鬧翻天了。”
周春頓了一頓,正色道:“而且,想要再發債,只怕也不容易了,朝廷連續發了一千萬兩銀子,現在天下誰不曉得,戶部負債累累,能不能把以前的債務彌平都還是未知數,現在再要借錢,只怕不容易,朝廷此前總共舉了三次債,第一次是六百萬紋銀,第二字卻是三百多萬,第三次,則只有九十余萬,大人,已經沒有人肯再借銀子了,畢竟大家都有顧慮,怕戶部這樣無休止的借下去,只怕到時候還不起帳來。所以下官以為,眼下舉債是不成了,可是稅銀都已經花光,可是該撥的銀子總要撥吧,否則朝廷要戶部做什么?”
他侃侃而談,把戶部的難處統統說出來,旋即冷笑道:“因此,現在的問題就是,該如何繼續維持戶部的運轉,大人方才提到了開源,下官恰好也有個開源的妙方,不知大人以為如何。”
徐謙淡淡道:“你但說無妨。”
周春道:“課稅!”
“大人,據聞江浙那邊,許多工坊賺了許多銀子,他們能掙銀子,朝廷自然要課稅,所以必須更改稅制,下官為了部里的事,近來憂心如焚,倒是有一個課稅的章程,還請大人過目。”
徐謙笑道:“難得你如此上心。”接過了章程,看過之后,他立即明白了周春的意思。
周春的章程里頭,詳盡的提出了向商賈課稅的事宜,不過嘛…這家伙顯然就在竭澤而漁,居然使用一刀切的辦法,要求所有的工坊,繳納三成的貨物。
也即是說,你一個工坊今日制造了多少商品,其中三成不是你的,是朝廷的,至于其他,才有你的份。
而朝廷呢,再將這三成的商品在市場兜售,獲得所謂的商稅。
這個方法,也不是不好,徐謙是支持改稅制的,可是這周春未免也太狠了一些,這哪里是課稅,簡直就是斷了工坊的活路,因為一旦這個稅制實施,首先就必然造成短缺,會導致大量商賈破產。
除此之外,周春還要征收其他雜稅,朝廷要收銀子,地方上要修筑道路,開拓河堤也要銀子,若是如此窮兇極惡,往后哪個商賈還敢開辦工坊?工坊一旦大量減少,后果就是災難性的,比如大量種桑種棉的地主,大量開礦和伐木冇的東家,這些人統統都要破產。
他們一旦破產,那些涌入城市和工坊的佃戶也必然受到波及。
周春顯然是想在這上頭做文章,直接扼殺新政。
周春微微一笑,道:“大人以為如何?”
徐謙頜首點頭道:“有可取之處。”
這五個字很值得斟酌,就是說,徐謙在某些方面認同周春,至于其他的,自然就是不可取了。
周春不依不饒,道:“那么大人以為,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
徐謙正色道:“課稅可取,至于其他,統統都是一派胡言!”
戶部大堂里安靜了,所有人都像是石雕一樣,更不敢做聲。
至于周春,頓時感受到了羞辱,道:“大人既說課稅可取,那么為何其他又都是一派胡言?”
徐謙淡淡道:“很簡單,既要定規矩,就得訂立一個雙贏的規矩,比如朝廷要課稅,這是理所應當,戶部要向商賈拿銀子,那也是理所應當,只是這個稅負太重,很不可取,必須要權衡拜小弊,權衡了利害,取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稅制,方能實施。還有,你的章程里只有朝廷課稅,可是商賈既然繳稅,可是朝廷的稅賦就該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章程里只談索取,卻不說一說朝廷如何付出,商賈們會心服口服嗎?打個比方吧,朝廷既然課了稅,那么這每年修筑道路和河道的款項就不可能再讓錢糧局來出,這肯定要讓戶部撥發,還有…各府各縣的巡捕廳,所需的費用,往后也得朝廷撥發,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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