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獻夫沉吟片刻最終拍板做出決定:“立即準備車轎,回杭州去。”
是該有個定論了,方獻大敏銳的感覺到,自己不能再猶豫不決了。
“還有,讓你整理的東西都已經整理了嗎?”
周到忙道:“都已經整理了,新政的弊端,學生都已經分門別類,除了傷農之外,還有…六 方獻夫擺擺手:“待會兒本官在轎子里還要看,等下順道一起送來。”
周到點了點頭。
他跟著方獻夫在這附近州縣深入調查,確實發現了不少新政的弊端,而這些黑材料,自然就是打擊新政的鐵證。
周到猜測,方總督這是要攤牌了,不過攤牌也好,也省的七上八下,而且一旦攤牌,也算是給上頭一個交代,或許能讓朝中諸公改觀方制臺的印象。
想到要攤牌,周到也緊張起來,他越是隨著方獻大了解內情,就越是知道,這浙江上下,不知多少官吏和士紳和姓徐的穿一條褲子,到時候,必然會迎來暴風驟雨。
周到深吸一口氣,連忙開始安排去了。
緊接著,制臺大人的大駕立即啟程,傍晚時分,方獻夫抵達了杭州,旋即,回到總督衙門,便收到了撫臺遞來的名刺。
方獻夫上任已有數月,可是督撫二人卻一直都沒有謀面。這也算比較稀罕的事,大家同一屋檐下,無論是按規矩還是禮儀,都應拜訪下。
而現在,徐謙的拜帖終于到了,方獻大瞇著眼看這名刺,卻是朝周到笑了笑:“這個徐謙,端的是厲害,地方官吏中,能做到徐謙這樣的,還真是少之又少。”
周到疑惑的道:“大人,何以見得?”
方獻夫慢悠悠的道:“我們進城時,可有通報?”
周到搖搖頭。
方獻大又道:“這便是了,我們沒有通報,而且也沒有打出總督儀仗,可是本官剛剛入衙,這徐撫臺的拜帖就恰好送來,這說明什么?說明這杭州府里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握,甚至于本督在淳安和誰見了面,和誰說了什么,多半也被他掌握,若只是單純有人盯梢,倒也不可畏,可是沿途上,你可見到有人盯梢沒有?”
周到駭然道:“大人的意思是,大人到了哪里,自然會有人向他通報消息?”
方獻大頜首點頭:“比如那個淳安縣令,比如那些士紳,甚至于城門的守備官員,又或者…連總督行轅里頭…”
周到的臉色驟然變了。
四面楚歌,這就是四面楚歌。
徐謙的拜帖,絕不只是客氣這樣簡單,更重要的還是展現自己的實力,什么總督、巡撫,這畢竟都是官面上的稱呼,官大一級或許能壓死人,但是壓死的絕不會是徐謙這樣的人,這個家伙將整個浙江握在手里,圍成了一個鐵桶,難怪身為總督幕友在此赴任,一直有一種外人的感覺,這姓徐的分明是在向總督大人挑釁,冇也在宣示浙江姓徐,而非姓方。
方獻夫倒是淡然起來,只是道:“不過…這也無妨,徐謙敢在浙江推行新政,敢拿巡按,敢拿總兵,自然是對浙江的掌控已達到了如火純清,否則,也不會如此冒險,更不敢輕易推行新政”…”捏著名刺,方獻夫卻沒有急著命人去把人請進來,而是值得玩味的稍等片刻,才慢悠悠的道:“去,請徐撫臺入見。”
入見二字,咬的很重,既然是總督,自然也該有他的威風,徐謙越是這樣挑釁,就越要維護自己的權威。
周到心情復雜的去了。
對這個素未謀面的徐謙,他已經有了幾分恐懼心理,此時卻又不得不心情復雜的到了衙門口,果然看到撫臺大人的轎子穩穩的停在中門,四面都有侍衛守衛,周到擠出笑容,連忙步上前道:“撫臺大人大駕,有失遠迎,制臺命學生前來迎接,撫臺大人,請吧。”
轎簾子打開,走出頭戴烏紗身穿官服出來,旋即朝周到點點頭,笑道:“可是周到周先生嗎?聽說總督大人回衙,因此特來拜見。周先生,本官對你可是聞名已久啊。”
周到呆了一下,心里卻是叫苦,聞名已久,他不過是個幕友,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是隨著總督四處走動,根本沒有和杭州城里的人產生什么交集,這徐撫臺,怎么知道他叫周到?
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將總督行轅的所有情況,統統都泄漏了出去,而且泄漏之人,絕對是自己的熟人,一般人未必能知道這么詳盡。
更恐怖的是,哪些熟人會泄漏呢?莫非是其他幕友,這似乎也不對畢竟大家都是總督大人從外頭帶來的這些人總不可能有什么二心。
越是想不透,周到越是心驚肉跳,打起十二分精神,道:“賤名不足掛齒,大人客氣了,總督大人在廳中相侯,撫臺大人請吧。
徐謙抬了腳,和周到一前一后進衙,徐謙道:“周先生在浙江還住的慣嗎?本官也是浙江人,不過去了京師,衣食住行總是覺得有些不便,在南方吃慣了稻米,很是水土不服,周先生乃是保定人士,想來到了江南,也是多有不便吧,若是有什么不便之處,和本官打一聲招呼,本官命人多送一些面食來。”
保定…
周到已經感覺自己像是被拔了毛的雞,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問題在于,撫臺又是怎么知道他是保定人?要知道他四處游歷,保定的口音早就淡了,一口的官話熟稔不已,莫非撫臺還特意調查過自己?
他只得應付:“其實學生走南闖北,倒沒什么水土不服,江南處處好嘛,沒什么不適。”
徐謙嘆口氣:“雖是如此,可是背井離鄉,總是不便,就如上月,聽說周先生的女兒出嫁,可是周先生卻遠在千里之外,這做爹的,想來心里甚是掛念,不過無論是做官還是做幕僚,其實大家都是身不由己,卻也是沒有法子,先生認為本官說的對不對?是了,周先生嫁女,本官這里有點小小意思,還望周先生收下。”朝身后的一個差役使了個眼色,這差役會意,連忙抽出幾張錢鈔來,塞給周先生,不忘殷情的道:“這是撫臺大人的心意,周先生切莫推拒。”
周到這時…真正的傻眼了。
嫁女的事,他可沒和別人說,畢竟是私事,沒有這個必要,而且親家也不是很好,只是個商人,商賈雖然有錢,可終究操持的還是賤業,他現在在衙門里做事,自然是獲著掖著,生怕泄漏出去,別人問起親家所操何業,因此莫說是制臺,便是幾個較為親近的幕友,他也絕對沒有吐露半字,就怕同行取笑。
可是這徐謙,居然知道,時間地點人物,一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已經不再是有人告密這么簡單了,這徐謙簡直就是有順風耳、千里眼,連千里之外的事都在掌握之中哪。
再看手里的一把錢鈔,來了浙江,如意錢莊的錢票子他還是知道的,隨時可以兌換,而且都是足額的紋銀,純度極高,更重要的是,錢票上都是一百兩的字樣,如此算下來,單單這份小小意思,就是紋銀三四百兩。
一般人或許對三四百兩銀子沒什么概念,可是在這個時代,三四百兩銀子,意味著可以買十畝上好水田冇,或者建一座還不錯的宅子,絕對算是價值不菲。
這撫臺大人一點小小意思,就如此大手筆,絕對罕見。
他這是什么意思?這絕對不是人傻錢多的揮霍,肯定是別有深意。
只是這個時候,周到實在不敢去猜測了,他突然感覺自己很土鱉,感覺自己抬不起頭來,似乎在這徐謙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的額頭,更是滲出冷汗來,恨不得現在立即沖進去,告知一下那位東翁,請這位東翁不要攤牌,攤了牌,八成是大家完蛋,這個大家,當然不包括徐謙。
只是他想要提醒也來不及了。
此時徐謙已經步入了廳堂,方獻夫也已笑吟吟的站起來。
二人的眼神只是交錯了一下,隨即方獻夫呵呵笑起來:“哈冷”…徐撫臺,久聞大名,老夫可一直想見你,今日總算將你盼來了。”
徐謙同樣是如沐春風的道“下官該死,大人到了杭州,下官卻遠在寧波,幾次想要拜謁,卻都無緣。”
客氣話說的差不多了,二人分賓主坐下,此時的方獻大,難免在漫不經心的打量徐謙,徐謙給人的第一個印象,永遠都是年輕,只是誰都不會認為這個年輕,所以就會產生輕視之心,反而會格外的提高警惕。
畢竟這年頭,小小年紀能高居巡撫的人,絕不會是一個簡單人物,甘羅年輕輕就拜相,這也并不代表他年幼可欺,反而會讓人覺得此人很不簡單。
第二章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