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頭和徐棟二人乃是福建出身的倭寇,和其他倭寇甚少有什么牽連,若不是因為這一次王直相邀,也不會參加進來。
這三千倭寇,俱都是各大倭寇的精銳,作戰勇猛,李光頭和徐棟二人的人馬就超過了千人,這一次雖然大家是共推王直為首,可是自奪了杭州,李光頭等人出力卻是最大,若不是他們的火銃隊打退一次次官軍的攻城,怕是這杭州早就易手了。
李光頭年約三旬,其實眼下倭寇的首領年紀都不高,卻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角色,讓人一看便覺得彪悍,他口里嚼著從佛朗機人那兒弄來的煙葉子,似乎從這煙葉中獲得了某種刺激,額頭上的青筋爆出來,隨后他一口吐出殘渣,眼睛一瞇:“弟兄們冒險跟著王船主來了這杭州,可不是來攻城略地,朝廷也不是軟柿子,咱們是趁著他們沒緩過勁,才有機會來這杭州,現在不趁著這個機會,讓弟兄們樂一樂,多搶些東西,還等什么,等到城外的官軍越來越多,甕中捉鱉嗎?”
說到這里,李光頭就氣不打一處來,好不容易來了趟杭州,這王直卻說要小心戒備,固守城池,固守這里有個什么用?這杭州只有搶了才能得到好處,莫非這城墻能吃嗎?
坐在李光頭一邊的徐棟也是陰冷一笑,道:“李大哥說的極是,咱們是做賊來的,又不是來踏青,弟兄們已經管不住自己了,這樣下去非要嘩變不可。”
王直坐著沉默不動,他三十出頭,身上穿著一件儒衫,雖然皮膚黝黑。卻帶著幾分溫文爾雅,乍看之下,一點都不像是縱橫四海的巨寇,反而像個讀書人。
其實不必他開口,附近的幾個首領已是暴跳如雷的站起來,怒斥道:“王船主讓咱們守城,自然有他的用意,你啰嗦什么!”
“就是,這兒還沒有你們說話的地方!”
李光頭面露猙獰。目中閃露出幾分殺機,森然朝王直看了一眼,道:“王船主,來之前,可是你和咱們…”
王直微微一笑。咳嗽一聲,道:“現在爭論有什么意思,咱們現在深入虎穴,若是不齊心,想走就不容易了。我帶大家來,搶掠是其次,這最緊要的。卻是要讓朝廷知曉我們的厲害,本來朝廷不平倭的時候,弟兄們倒也活,可是現在朝廷偏要和咱們為難。這讓弟兄們怎么討口飯吃。做人,目光要看遠,搶了這杭州有個什么用?這點銀子或許夠兄弟們吃喝玩樂半輩子,可是后半輩子怎么辦?咱們千辛萬苦。就為了這個?李船主,咱們來這里。是要迫使朝廷對咱們招撫,得逼迫朝廷對咱們開海,只有朝廷對咱們開了海,咱們在海外每年將大明的貨物運到各藩,才能從中牟取重利。”
李光頭冷笑:“朝廷安撫咱們,李船主未免也太天真了吧,這朝廷可信嗎?”
王直面表情,道:“可信不可信,在于你的實力,咱們今日拿住了杭州,這江南各地的官軍,誰是我們的對手?江南的軍不堪一擊,可朝廷就算派精銳圍剿,那也得需要幾個月的時間,因此,以我之見,這朝廷不敢擔風險,至少在一個月之內,咱們將杭州穩妥的守住了,朝廷怕事情鬧大,就不得不派人來招撫,咱們趁機提出條件,讓朝廷敕封我等官職,獲得專營之權,而后拿著敕命遠遁出海,將來貿易,只需要讓不相干的水手帶著船來裝貨、卸貨即可,假若朝廷反悔,咱們只要手里還有兄弟,今日可以襲杭州,明日就可襲泉州,因此,這一個月之內,咱們必須把杭州穩穩守住,守住了這里,朝廷才看得起咱們,才不得不屈從。”
李光頭冷笑:“若是朝廷非要剿滅我等不可呢?”
王直瞇上了眼,慢悠悠的道:“朝廷若真要剿滅我等,我們便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你看到城下的那些官軍嗎?咱們殺他們個人仰馬翻,突圍而去,幾個月之后,咱們再來,這一次是杭州,下一次就是寧波,江南的這些軍,盡都是酒囊飯袋,不足為慮!”
李光頭不忿道:“哪里有你說的這樣容易,外頭可是數萬官軍!”
王直笑了:“雖是數萬,可是假若有人給咱們通風報信呢?假若這數萬人里頭,有咱們的人呢?咱們襲擊杭州,可是幫了許多人的大忙,這個恩,他們不報不成。”
說罷,王直慢悠悠的道:“昨天夜里,我已命人送出去了降表,現在等的,就是朝廷的反應,若是他們肯接受倒也罷了,不肯接受,那只好一拍兩散,有的是他們頭痛的。”
李光頭不由動容:“你的意思是說,這大明朝廷里,有咱們的人?”
王直站起來,道:“朝廷里固然沒有,可是這軍里,卻有不少,否則咱們這么點人,怎么可能一路暢通阻直抵杭州。還有,海外各路的水帥們此前邀他們上岸時他們俱都猶豫,現在怕是已經后悔不迭了,將來你我若是得了敕命,再回到海上,獲得專營之權,怕是這四海之內的船主、水盜,都要乖乖對你我俯首稱臣,整合了他們,我等便坐擁十萬水路好漢,朝廷就算想要反悔,照樣也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這世上的事,比的就是拳頭,拳頭還在,咱們就不必將朝廷放在眼里。”
突然透露出如此多的隱情,城樓里的首領們俱都在暗暗消化,他們想不到,這一切都是王船主的布置,不過早就聽說過,王船主行船和別人不同,別人在外,多以劫掠為主,而他卻多以行商為主,與江南的某些世家大族交從甚密,甚至和倭國不少大名亦是時有聯絡,將一船船的貨物運出去,再運進內陸來。
李光頭一拍大腿,道:“罷,既然你如此自信,自然就從了你,只不過…你得保證弟兄們的安全,否則…”
他不再多言,也不打招呼,大剌剌的走出去,那徐東見李光頭要走,也連忙追上去,出了城樓,壓低聲音道:“李船主,你就真信這姓王的,若是真有敕封,他肯分一杯羹給你?”
李光頭看了徐棟一眼,見他的目光冰冷陰沉,宛如一只蓄勢待發的毒蛇,李光頭哈哈一笑,道:“我豈能信他,他不是也有句話說的好嗎?這世上,誰的拳頭大才是真的,李某人這么多弟兄在這里,他就算想賣,也得看有沒有這個本事!”
徐棟嘿嘿一笑:“不錯,既然來了,就走一步看一步,我看這姓王的不簡單,他們這些江淮一帶的人,最是狡詐,總之小心一些。”
看著李光頭不客氣的離開,城樓里有人不由冷哼:“這個姓李的實在禮,王船主,這些人一向和佛朗機人廝混一起,佛朗機人也一直想趁機通過他們搶奪咱們和倭國的貿易,我看這姓李的和姓徐的不安什么好心。”
海上的倭寇林林總總有數百之多,實力大的,人數有數千人,小的也有上百,不過大致這些人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王直這樣主要與倭人進行交易的,他們招募的戰斗人員也多以倭人為主,由于倭國內部分裂征戰不休,那兒成了王直等人的樂土。而另一些人,如李光頭一般,多是和佛朗機有關系,他們多的是佛朗機人的代理人。佛朗機人早就對倭國垂涎已久,也一直想壟斷與倭人之間的貿易,這就觸及到了王直等人的利益,因此李光頭和王直一向水火不容。
只不過…王直卻是微微一笑,對此不以為意:“之所以邀他們來,一來是為了保險起見,這其二嘛,就是給他們一點甜頭,這兩個人,其實不足為患,眼下還用得著他們,等事情辦好了,他們也就沒什么作用了。不過,大家要約束自己的部眾,現在不要和他們起什么沖突,只要我們還在內陸,就要精誠團結,有什么帳,都等回到海上再說…”王直眼眸微瞇,綻放出一絲亮光,慢悠悠的道:“只要大明許了我們的條件,莫說是他們,便是佛朗機人,老夫也要和他們爭一爭長短,他們想把手伸到這兒來,咱們將來就要把手伸到南洋去。”
“怕就怕…朝廷那邊…”有人還是不免擔憂…
王直微微一笑:“妨…朝廷就是陀螺,你打一下他才肯動一下,他若是不肯,那就打一打就是了,諸位近來小心一些,城外有人給我傳了消息,說是明日清早,官軍又要組織一次攻城,這一次目標卻不是武林門,而是慶春門,待會兒老四去跟李光頭交涉,就說他們的弟兄也乏了,請他們去慶春門那兒休整一下。”
城樓里頓時傳出哄然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