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衛無小事,一時驚動兩位內閣大臣也是情理之中。
王鰲已是接了奏報,認真端詳起來,看過之后,面色復雜地將奏報給楊廷和看,楊廷和看到一半,才真正松口氣。
這并不是大規模的襲擊,理論上應當只算是搶劫,小打小鬧,而且襲擊的并非是倭寇,顯然方才的擔憂是有些過了頭,不過細看下去,卻是發現了點兒蹊蹺,這件事竟是個所謂九品武官弄出來的,為了這個武官,剛剛抵達天津的徐侍讀大顯神威,為了保住此人,竟還大鬧了錦衣衛百戶所。
楊廷和越看越是心驚,眼眸不由瞇起來,隱含著幾分怒氣:“王公怎么看?”
王鰲也覺得棘手,事情鬧得太大了,死了一百多人,燒毀了這么多房屋,奸淫了這么多婦女,這在太平的年景絕對算是駭人聽聞,更何況,出事的地點還是京師的門戶。
王鰲毫不猶豫,道:“應立即委任欽差前往天津徹查此事。”
楊廷和卻是淡淡一笑,道:“不必這么急,需先告知天子。”
王鰲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遂二人一道命人前去請見,過不多時,宮中便有太監來,道:“陛下傳二位大人覲見。”
二人動了身,直往暖閣,至了暖閣,嘉靖已是臉色鐵青地在這等候多時,他也不寒暄什么,直接命人將奏報拿來,仔細看過之后,心里吸了口冷氣,徐謙保的竟是這樣的暴徒。對這個鄧健,嘉靖早沒了多少印象,甚至連出海的事,嘉靖這貴人也早已忘得一干二凈。不過傳聞這個鄧健和徐謙關系極深,現在徐謙出面保他,倒也不足為奇。
可問題在于,鄧健強行登陸大陸倒也罷了。竟還放縱部眾劫掠,鬧出這樣的大事,這可就不是好玩的了,便是嘉靖也不由震怒,拍案道:“二位愛卿怎么看?”
楊廷和道:“無非是委派欽差查實而已,若是事實俱在,這個姓鄧的自然該千刀萬剮,依微臣看,應當以謀反作亂之罪處置。可是徐侍讀嘛…”楊廷和氣定神閑地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嘉靖。又看了一眼王鰲。隨即笑吟吟地道:“自然也該問罪,身為朝廷命官,包庇亂賊的罪名可是不輕的。”
王鰲皺眉道:“現在下論斷。未免冒失,一切都等巡按查實再說。”
楊廷和搖頭道:“事情鬧得這樣大。過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天下,連天津都是如此,不免會造成人心惶惶,所以老夫的意思是,為了安撫人心,朝廷必須要擺出個樣子來,得先有個架子,告訴天下人,這樣的事定要杜絕,誰敢效仿,便是誅族大族,誰要是敢包庇這等暴徒,自然也當以黨羽罪論處,唯有如此,才能安穩人心,同時做到殺雞儆猴的目的。”
楊廷和的一番話說得娓娓動聽,可是目的卻很是簡單,無非就是先不管事情真假,暫時先把懲罰先列出來,然后再去查實,若是果有此事,那么就按著事先列出的懲罰處置。
真要說安撫人心,作用倒是有一些,不過楊廷和真正的目的怕是想要借著這件事拿徐謙開刀祭旗了。
畢竟對楊廷和來說,徐謙這個人確實是個隱患,再是姑息養奸下去,勢必會對他不利,現在姓徐的自己撞到槍口上,又能怪誰?
嘉靖的臉色顯然很是陰沉,咬著牙一時下不了決心,事情是嚴重,逼得他不得不進行嚴懲,他最擔心的是,假若事實當真如此,那么徐謙這個同黨之罪落下去,怕真的保不住了。
他重新拿起奏書,仔細地端詳幾眼,才是慢悠悠地道:“兵備道副使姜昕這個人如何?”
嘉靖突然問起這句話,用意很明顯,他希望看看姜昕這個人是否有什么污點,以此來增強自己對徐謙的信心。
楊廷和毫不猶豫地道:“姜昕乃是正德四年的進士,先是在戶部觀政,此后外放高安知縣,任內政績卓著,都察院巡按多有稱贊,此后調任鴻臚寺主簿,在任期間,吏部屢屢功考為優異,陛下登基之后,曾褒獎了一批官員,其中這姜昕榜上就有名,此后外放天津,忝為兵備道副使,任內亦是官聲頗佳,并無劣跡。”
楊廷和的一番話讓嘉靖的心沉了下去,這個姜昕簡直就是大明朝的五好官員,是官員的典范人物了,要說他虛報,顯然也不可能。
嘉靖尚在猶豫,只得將目光落在王鰲的身上,希望王鰲出面說話。
王鰲這一次卻也是臉色鐵青,道:“陛下,此事極為惡劣,屠戮百姓,奸淫擄掠,這是曠古未有之事,事到如今,楊學士所言,也并非沒有道理,臣附議。”
王鰲的話里沒有絲毫的猶豫,雖然他和徐謙之間確實保持著良好的關系,可是這樣的丑聞已經不是他能捂得住的了,想必過了一個時辰,滿朝文武都會知曉此事,誰為徐謙說一句話,這就等于是自絕于天下。
嘉靖皺眉,只得道:“那么委派誰為欽差最是合適?”
楊廷和慢悠悠地道:“都察院…”
“不可…”楊廷和說到一半,便被王鰲斷然打斷,王鰲雖然沒有在方才的事上據理力爭,可是楊廷和提到了都察院,他立即打斷道:“于情于理也不該委派都察院官員,兵備道副使本就兼著十三道按察的官銜,說穿了,姜昕本來就是掛職在都察院名下,是都察院的官員,既然如此,那么就不該讓他的同僚來查辦,這是為了避嫌。”
其實還有一個理由王鰲沒有說,前些日子徐謙把都察院的人得罪得狠了,至少王鰲知道這都察院里至少超過八成的言官對徐謙是恨之入骨的,讓一個這樣的人去天津,這不是擺明著去找碴的?
楊廷和微微一笑,倒也沒有力爭,道:“那么依王公以為,該派誰去?”
王鰲道:“此人必定要與雙方全無干系,肯秉公而斷,又要略懂刑名,依我看,不妨委派大理寺丞徐階去吧,此人精明能干,老夫倒是覺得此子大有可為。”
聽到徐階二字,嘉靖似乎想起什么,道:“上年的時候,徐愛卿不是還在翰林院任編修嗎?什么時候去了大理寺?”
徐階是探花出身,所以理所當然授予了編修一職,在翰林院里似乎過的還算不錯,按理他還可以繼續在翰林院混下去,誰曉得卻突然升任了大理寺丞,要知道這大理寺丞只是正六品,雖然從編修到大理寺丞算是一次升官,不過未必是什么好事,誰不想年輕的時候多做幾年清流官呢?
楊廷和對徐階也有印象,道:“據說是他自己提出來的,今年年中的時候,自己要求外任,當時老夫還覺得奇怪,故而召問他,他只是回答,說是愿磨礪心性。”
嘉靖頜首點頭,他隱隱覺得,徐階請求調任意圖并不只是口里說的這樣簡單,這個年輕人莫非有什么圖謀?
只是現在王鰲推薦了徐階,嘉靖一時又沒有更好的人選,倒也心里認可,便向楊廷和道:“楊先生以為如何?”
楊廷和倒是犯難了,徐階這個人給他的印象是個愣頭青,一個愣頭青少年進了翰林,一直沒有給人拜過山頭,沒拜山頭就意味著沒有靠山,既不是他楊廷和的人,也不是王鰲的人,這個人倒是合適。可問題在于,王鰲推薦徐階到底是什么用意?莫非在背地里,徐階和王鰲有什么淵源?
他一時拿捏不定主意,只好沉吟道:“就怕他年少,不堪重任。”
這意思就是不同意了。
不過王鰲自然不遂他的心愿,卻是笑道:“正是年少才能做到不偏不倚,若是瓜葛太深,就難免受人影響,再者說,老夫覺得此子頗為公正,心思細膩,讓他查清事實,想來問題不大。”
嘉靖趁機道:“朕對他也有幾分印象,此人確實內斂,處事謹慎,趁著這個事正好可以考校他。既然如此,事情就這么定了,來,擬旨意:朕聞天津之事,驚怒非常,國朝百五十年矣,未聞此等駭人之事,若果有武官放縱部眾不法,定要予以重懲,以謀反論處,誅滅三族,若有同黨為其張目,亦以黨羽罪同,昭告天下,咸使聞之,以安人心,以儆效尤。”
嘉靖口里擬定的只是草旨,楊廷和和王鰲記住了嘉靖的話,待會回去要到內閣起草出一份圣旨來,再交回宮中讓宮中審核蓋印,如此才能詔告天下,嘉靖又道:“朕敕大理寺丞徐階為欽差,立赴天津衛,徹查此事,事關重大,望其慎之、慎之!”
話說到這份上,楊廷和也就不再堅持了,事實上,他在前頭的事上已經得到了勝利,這世上絕沒有什么好處都占盡的道理,得了好處,同時也必須要讓出一些利來,因此在嘉靖拍板之后,他捋著頜下美須,便不再發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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