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成如今已經有了幾分模樣,原本白皙的臉多了幾分黝黑,不過體魄也顯得強壯了許多,倒不是說他短時間便長了許多肉,而是胸膛挺起來顯得肩膀寬大了許多。
吃了這么久的苦,齊成已經麻木了,此時見了徐謙,連一丁點破口大罵的心思都沒有。
他的生活很簡單,起床,早飯,操練,吃飯,操練,吃飯,聽課,睡覺。
這樣的生活讓他短時間里精力充沛了許多,從前日上三竿才起來,酒色無度,每日總是覺得睡不夠,一天下來總是懶洋洋的,而如今,卻仿佛體內有一股子使不完的勁。
滴答答的細雨落在身上也沒了什么感覺,除了今日多了幾分冰涼之外,和平時并沒有什么兩樣。若是從前,碰到這樣的雨天,他必定會乖乖地呆在屋里,就算出門也有車轎候著,有人給他打傘,或者穿著蓑衣,而現在,這一絲絲雨點的冰涼竟讓他感覺到一種痛快,痛快的感覺遍布全身,雖然腳下的靴子陷進了泥濘里,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難受。
時間一點點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棚子里的徐謙突然伸了個懶腰,穿了蓑衣走到了隊列前,在每個人面前停留,走到齊成面前時,朝齊成笑了笑。
而齊成的臉上凝起不動,眼睛依舊直視。
這是徐謙耍的小花招,你要是敢在徐謙看你的時候眼神飄忽,少不得要踢你一腳,罵你一句不可分心。
人都是逼出來的。被逼到這份上,實在不太容易。
再往前走。徐謙又停在王蛛和陸炳的跟前,這兩個家伙被徐謙坑了。原以為自家兄弟,進來了肯定有照拂,再者說了,開學的時候還陪著徐大哥一起演了戲呢,誰曉得徐謙一點情面都不給,該怎么操練他們還是怎樣操練,似乎不把他們榨干,不把他們折騰得死去活來就絕不肯干休,還美其名曰是為了他們好。
陸炳倒沒什么。他一直希望考武進士,所以從前也有過鍛煉,雖然及不上在學堂里這般的痛苦,可至少還有基礎在。王蛛就不同了,為此對徐謙頗有微辭,不過這種心里的腹誹沒有維持幾天,漸漸地也就麻木,面龐俊秀的王蛛原本身體孱弱,如今卻顯露出了一些男子漢的氣概。雙目頗為有神,徐謙朝他點點頭,露出贊賞的表情,隨即背著手。回到了隊伍的前頭。
他掃視眾人一眼,然后道:“你們是皇家校尉,皇家校尉是做什么的?”
回應的是鴉雀無聲。
不過顯然。徐謙也不打算讓他們回答,因為這里有資格說話的只有他一個。
徐謙繼續道:“皇家校尉就是保衛天子。與天子福禍于共,大明在。你們就在,你們在,天子便可無憂。換句話說,在這大明朝,除了天子和本學掌學,你們誰的話都可以不聽,誰都可以無視,你們是親軍中的親軍,明白了嗎?”
聲音停下來,校場里只剩下風雨的聲音。
徐謙隨即朝一個教習努努嘴,這教習點頭,飛快去牽了一匹馬來。
徐謙道:“拔刀!”
唰唰…無數金鐵交鳴的聲音壓住了風雨聲音,一柄柄繡春刀自鞘中拔出來。
徐謙大叫:“砍了這狗日的。”
皇家校尉們呆滯了一下,卻有不少人殺氣騰騰地看向徐謙。
徐謙不由咋舌,連忙補充:“將這匹馬砍為肉醬!”
校尉們這才動了,眾人嘩啦啦地一擁而上,將馬圍住,隨即無數繡春刀在半空劃過驚鴻,戰馬被數百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圍住,受了驚嚇,正要甩蹄逃竄,卻已經遲了,待無數長刀或劈或砍,頃刻之間,戰馬已經被砍翻在地,倒在泥濘之中。
戰馬砍倒,不少校尉正要歸列,卻聽徐謙道:“你…你…你…你…還有你,過來!”
眾人呆了一下,那些被點到的幾個校尉面面相覷,乖乖邁步過來,在徐謙面前站直,一動不動。
徐謙瞇著眼,慢悠悠地道:“你們為何要走?”
“回大人的話,戰馬已經死了,卑下人等歸隊。”
徐謙卻是道:“胡說,本官明明是讓你們將這戰馬砍成肉醬,誰說只將它砍死?不尊號令便是違反學規,應當如何處置?”
眾人對徐謙的吹毛求疵感到很是不可理喻,卻誰也不敢絲毫反駁,這幾人乖乖道:“按學規,當仗打二十,禁閉一日。”
徐謙道:“來人,帶下去行刑。”
早已在校場外頭候著的差役已是沖過來,扭了這幾個校尉拖出了校場。
其他的校尉一看,哪里還敢遲疑,那些打算歸隊的校尉立即停住了腳步,又瘋了似的朝戰馬沖去,無數人提著刀瘋了似的砍在戰馬的尸首上。
一隊人砍完,乖乖撤到隊尾,立即又有人填補上,可憐這戰馬遇人不淑,死不瞑目。
足足剁了小半時辰,這戰馬才勉強剁為了肉醬,這才有校尉過來,單膝跪倒在泥濘里,朝徐謙抱手道:“大人,戰馬已經剁為了肉醬。”
徐謙夸獎道:“好刀功,現在…全部歸隊。”
雖然這些人里大多數人從前都是人渣,可是實在沒有虐尸的癖好,聽到徐謙的命令,大家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然后紛紛將刀回鞘,站回隊列。
徐謙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又道:“皇家校尉,學規第一條便是絕對服從,本官說什么就是什么,都明白了嗎?”
眾人不約而同道:“遵命!”
徐謙笑了,道:“好,現在跟本官念——毛紀是豬!”
“念!”
“毛紀是豬!”眾人這才稀稀拉拉地回答。
毛紀是誰,或許尋常的人未必曉得,可是這些人卻多有耳聞,人家好歹是內閣學士,怎么能是豬呢?因此大家喊的時候,不免有些遲疑,內閣學士啊,那幾乎已經代表朝廷了,罵內閣學士,這不是反朝廷嗎?
徐謙皺眉,眼睛已經盯住了幾個沒有開口的校尉,用手一指:“你…你…還有你,出來。”
三個校尉膽戰心驚地邁步出來,一起道:“大人吩咐。”
徐謙殺氣騰騰地道:“本官方才的號令是什么?”
“大人命我們喊毛紀是豬。”
徐謙冷笑:“既然如此,你們為何不張口?”
三人一下子不敢吱聲了。
徐謙質問道:“快說!”
其中一個小心翼翼的回道:“回大人的話,毛紀乃是內閣學士,卑下們不敢…”
“不敢?”徐謙笑得更冷:“你們有什么不敢?你們是皇家校尉,你們的眼里只該有天子,有掌校,有本官,你們憑什么不敢?”
“現在你們知錯了嗎?”
“是,卑下知錯。”這三人很郁悶,他們原以為自己的回答應當會被徐謙認可,至少在他們的觀念里,學士確實是了不得的人物,甚至還有人想勸說,告訴徐謙這么喊若是傳出去,難免大人會被毛大人所不容,然后徐大人恍然大悟,說不定會賞他歇息一個時辰。
徐謙道:“那就喊!”
“毛紀是豬!”三人撕聲揭底地大吼。
徐謙這才點頭:“雖是亡羊補牢,不過學規犯了就是犯了,來人,將這三個不聽號令之人帶下去。”
這三個校尉倒是不敢喊冤,乖乖地被幾個差役拖了下去。
徐謙臉色肅然,在隊列前來回踱步,他分明能看到所有人看向他時帶著一種不可理解的目光,便是一旁的教習也是覺得費解。
徐謙一字一句地道:“天子親軍,只聽命于天子,至于其他人都是天子的臣民,無論是內閣首輔學士,還是一介草民,在你們眼里都不該有任何區別,不要忘了你們的身份,在本官眼里,什么學士什么尚書都及不上你們,他們是天子臣民,你們是天子親師,明白了嗎?”
“明白!”
大家都不是傻子,許多人開始漸漸能消化徐謙的意思了,他們的身份特殊,他們非同凡響,所以某種意義來說,他們理應有驕傲的理由。
徐謙終于滿意了,道:“繼續操練!”說罷,徐謙背著手,又回到了他的棚子里。
雨有越下越大的趨勢,不過這并不會妨礙到接下來的操練,更不會妨礙到徐謙,坐在棚子里的徐謙吃了口茶,他似乎對皇家校尉們的操練進步有些滿意,至少這些人總算是入了門,慢慢地上了道,可見自己的一番心血并沒有白費。
倒是總教習周泰很是費解地鉆進棚來,不由道:“大人,病從口入,禍從口出,大人何故如此?”
徐謙卻是好整以暇地吃著茶道:“大人認為我操練的方法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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