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在內城,想從翰林院到內閣去,明明是走大明門最近,若是步行,也不過一炷香時間就能到,只是這大明門卻不是什么人都能出入,只能轉到午門,等于是兜了一個大圈子。[本文來自點e.net]
徐翰林心里暗罵這群家伙無恥,既然把翰林院設在大明門和正陽門之間,卻又偏偏不容通過,耽誤功夫不說,還糟蹋腳力。
當然,現如今成了官老爺,自然要坐轎,吩咐了一聲,讓轎夫送自己到了午門,查驗了出入門禁的腰牌,隨即便往內閣去。
內閣比起翰林院實在是灰頭土臉了許多,莫說是及不上翰林院,便是尋常的縣衙,怕也比不上,灰不溜秋的一個類似四合院的建筑,幾十個房間擠在一起,和附近的宮殿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內閣外頭有個房間是會客的地方,里頭早有許多官員在這里落座等候,一般都是呈上公文,隨時等候叫去咨詢的官員,比如刑部將今年的秋決章程送到,必須得有個官員在這兒候著,等里頭的大臣看過了章程,若是有什么疑問,則會叫人請他去詢問,這個人犯怎么回事,那個又怎么回事,你得說清楚。
其實真正在這里辦公的大臣不多,眼下的內閣學士當值的只有兩個,還有幾個坐堂的翰林,一個輪班的通政司官員,其他的都是書吏,徐謙到了之后問明了一個書吏,道:“我乃新任翰林編修,姓徐名謙,奉命前來當值坐堂,楊大人在嗎?是否先去稟見?”
這書吏打量徐謙一眼,臉色不是很熱情。越是接觸這內閣的人就越是了解當今朝廷的動向,徐謙這個家伙一向都是兩位內閣大臣的絆腳石,早就成了眼中釘,這事兒在內閣的書吏里早有流傳,若是熱情一些,說不準還要倒霉呢。
“你便是徐翰林?”這書吏趾高氣昂地打量徐謙,頗有點后世大學里老生見了新生的傲態,他隨即又道:“確實有公函說是你要來坐堂,楊公正在票擬。怕是沒有時間見你,你隨我來吧。”
徐謙心里有點發火,終于還是忍住了,主要是他不太了解情況,先摸清了情況再說。
隨著這書吏到了一處值房。這書吏進去和人打了招呼,隨即便有一個司吏模樣的老者出來,此人蓄著山羊胡子,三角眼兒,看著實在不太起眼,他朝徐謙作揖,不冷不熱地道:“鄙人是待詔房司吏。姓王,名業,大人來得正好,請吧。”
這王業顯然也沒太把徐謙放在眼里。能進內閣辦公的書吏,哪一個沒有一點背景?而能坐在司吏寶座,那更是非同凡響了,至少在這內閣里頭。王業是某個學士的心腹。
所以對于這個新晉翰林,王業還沒有將他放在眼里。雖然曉得此人厲害,知道此人的諸多事跡,王司吏卻是嗤之以鼻,這可是內閣,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撒野的地方,敢惹事,你這官就不要做了。
他領著徐謙進入待詔房,待詔房并不大,連閣臣值房都如此,待詔翰林能好到哪里去,這兒除了一個大廳,有七八個書吏在這兒辦公,除此之外就是幾個耳房了,耳房外還懸著牌子,如楊、張之類的字樣,這些也是坐班的翰林,不過看里頭沒什么動靜,顯然是去其他地方辦公去了。
王業和幾個書吏打了聲招呼,叫人搬了個桌椅,就在這大廳上收拾完了,隨即對徐謙道:“徐翰林,這就是你的辦公地方了,還有什么事,盡管吩咐就是。”
徐謙皺眉,大廳里都是書吏辦公,而其他翰林卻都有自己的值房,偏偏自己被安排在這大廳里和一群書吏在一起,他目光搜索了一下,發現有一個值房是空的,便信步走進去,便看到里頭堆了一些雜物,徐謙指著這空房道:“若是沒有值房,在這大廳里委屈委屈也就是了,可是這里明明有空余的值房,何故讓本官在廳中當值?”
王業皺眉,呵呵一笑道:“這是庫存廢詔的地方。”
徐謙不滿道:“大可以堆積到別處去嘛。”
“徐翰林卻是不曉規矩,內閣這里和其他衙門不同,徐翰林暫時先在這里當值,將來若有空余,肯定會給你空出來。”
徐謙瞪了他一眼,很是厭惡,卻不做聲了,坐回自己的案牘后,覺得這個環境下辦公讓人很是心煩,心里不由罵,我讀書圣賢書,難道為的就是和一群書吏呆在一起?
他不去理王業,卻是朝一個埋首案牘的書吏打打手,咳嗽一聲道:“既是當值,本官的工作是什么?”
這書吏拿眼睛去看不遠處的王業,隨即笑呵呵地道:“大人是清貴翰林,自然不必忙其他的,等著內閣值房那邊的差遣就是。”
這等于是告訴他,自己什么都不必做,只能坐在這里發呆。
徐謙已經預感到不妙了,徐階的提醒是對的,楊廷和根本就不是抬舉他,而是圈養他,聽話的話則好說,老老實實在這里熬著,可要是不聽話,正好在眼皮子底下,隨便挑個錯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好險惡的用心。”徐謙心里冷笑。
這樣百無聊賴地呆坐了一天,徐謙的銳氣一下子磨了個干凈,到點下值,坐著轎子回家,桂稚兒問他當值的滋味如何,徐謙笑呵呵地道:“還好,大人們還算栽培。”
這是違心話,一方面是免得桂稚兒擔心,另一方面是自己的面子也抹不開。
桂稚兒卻是絕頂聰明的人,識趣地便不再追問,只是道:“萬事開頭難,你看那些朝中大臣都是這樣熬出來的。”
“真要這樣熬,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出頭!”徐謙心里腹誹。
第二日,他依舊到內閣去,今日不必到翰林院點卯,所以來得比較早,剛剛到待詔房的時候,恰好看到王業抱著一盞茶往楊慎的值房去,這楊慎乃是楊廷和的兒子,也是翰林待詔,王業笑嘻嘻地從他房里出來,徐謙看得不爽,也是有些渴了,便道:“王司吏,給本官泡一壺茶來。”
王業卻是道:“小人待會要去內閣靜候吩咐,只怕騰不出手,況且翰林們吃茶,多是自己泡的。”
徐謙臉色鐵青,道:“那為何楊翰林有茶吃?”
王業嘿嘿一笑,道:“這卻是不同,楊翰林平日里日理萬機,身體乏了,所以小人斟茶去給他解解乏。”
徐謙又問:“他既是日理萬機,本官為何卻是一點事都沒有?莫非同是翰林,還分三六九等?忙的忙死,閑的閑死嗎?”
王業一時語塞,不曉得怎么答,干笑道:“小人是照章辦事,大人勿怪,若是大人口渴,可自去茶房泡茶。”
徐謙陰沉著臉不做聲了。
這王業見他乖乖就范,心里冷笑一聲,方才還說要去內閣值房后面,可是接下來又鉆到了楊慎的值房里去,天知道又是在巴結什么。
其他書吏都在邊上假裝做事,可是方才二人的對話卻都聽在耳里,這些都是老油子,見王業對徐謙這樣的態度,心里就了然了什么,一個個都和徐謙保持距離,像是怕沾到什么晦氣一樣。
整整一上午,徐謙竟是一件事都沒有,說是待詔,連待業都不如。
正午的時候便有書吏送茶盞到諸位大人,王業亦是殷情地送了茶點到楊慎的值房去,楊慎在值房里頭正草擬一份江南各省加強海禁的旨意,王司吏送了茶點到他案上,笑呵呵地道:“楊大人,時候不早了,也該歇一歇,用點糕點吧。”
楊慎抬眸,看了他一眼,突然皺眉道:“上午的時候你在和誰說話?怎么一驚一乍的?”
王司吏連忙道:“是新來的那個翰林,姓徐的。”
楊慎不做聲了,不由露出幾分鄙視之色,道:“就是那個曾經作詩,什么滾滾長江東逝水的那個?哼,無病呻吟,可笑,可笑!”
說起來這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還是楊慎所作,只是那時候楊廷和已經致仕,而楊慎亦是別貶謫于外,這才做出了那膾炙人口的《臨江仙》。只是現在他意氣風發,身為翰林,家父又是內閣學士,人人對他敬若神明,身為大明朝最有前途的官二代,前途一片光明,在他眼里,徐謙這一句臨江仙,和無病呻吟確實差不多了。
王司吏嘿嘿一笑,道:“楊大人說的是,此人最是嘩眾取寵,不必理會他,此人來了內閣,真以為自己是了不得的人物,還想叫小人給他斟茶倒水呢,真是可笑。”
楊慎這時候不做聲了,他雖是個張揚之人,卻不算是個陰險小人,他抿抿嘴,有些厭惡的看了王司吏一眼,斥道:“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