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就是高分的優勢,徐謙這種一甲一名的狀元,國朝百五十年才出一個的六首,根本就不怕吏部敢對他怎么樣,跟他們客氣兩句是人情,不客氣是理所當然。
來的人已經越來越多,接著眾進士們便開始進入考校環節了,所謂考校,相當于后世的面試,由吏部文選清吏司負責,你科舉的成績,甚至于你的長相,年齡,都時刻影響著你的前程。
就比如說翰林,其實也未必是你考的成績很好就能進的,你若是相貌丑陋,談吐又不好,年齡偏大,人家未必肯給你做庶吉士的機會。
眾人都在堂中高坐,心里不免忐忑不安,一個個點了卯,等候文選清吏司面試,可是徐謙卻不必參加這種選拔,因為他是狀元,這個理由就足夠了,國朝的潛規則實在太多,而關于考霸的潛規則卻是不多,他閑坐了一會兒,便有堂官客氣地請他到一邊,道:“楊公要見狀元公。”
徐謙頜首點頭,這也是其中的一個步驟,便道:“煩請帶路。”
到了一處值房,堂官請徐謙進去,徐謙跨入,果然看到楊廷和高高在上,正在等候自己。
他顯然是百忙之中抽出了時間特意從宮里過來的,趁著這個機會,連忙署理了一下部務,徐謙進來的時候他也沒有察覺,等到徐謙咳嗽一聲,他才抬眸,隨即露出笑容,熙和地道:“坐吧。”
徐謙坐下,道:“學生徐謙,見過大人。”
楊廷和只是點點頭,打量了徐謙一眼,才道:“此次你高中榜首,既是我大明朝的狀元。也是我大明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六首,可喜可賀。”六首二字,一般在民間還是有許多人認可黃觀,按理說徐謙應該是大明朝第二個六首,可是在官面上,卻是絕不能承認黃觀的身份,因此說徐謙是第一位六首,卻沒什么問題。
楊廷和說罷,笑道:“按照規矩。清吏司已經為你入了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官身了,又因你是一甲一名,所以此次授的是翰林院編撰。望你入翰林之后好好用功,不負國恩,好好為朝廷效命。”
這都是空話,因為在來之前,徐謙這翰林編撰是十拿九穩的,可千萬別小看了翰林編撰,看上去只是小小的七品。可是在翰林院中,卻也算是中層官員了,下頭還有庶吉士,有編修、有檢討、有典薄等等。
若是再進一步。那么就可以為侍讀、侍講了,也就是成為皇帝的秘書,甚至還可能做太子的老師。
不過無論是編修還是庶吉士,都是閑職。是掛名在翰林之下,卻沒有具體的工作的職位。一般要過半年之后,官職就會進行調整。
總而言之,這是無比清貴的閑差,新官上任里最好的差事。因為他一般負責的是參與誥敕的起草、史書纂修和經筵侍講。
詔書的起草就不必說了,雖然說是別人說什么你寫什么,可天下的政令大多出自你的手里,朝廷稍有風吹草動,也都在你的眼皮底下。至于史書編修,看上去好像也沒什么特權,卻不知這寫史幾乎是朝廷最重要的事務之一,便是皇帝也對明實錄最是關注,筆桿子在你手里,你要是玩個心眼,弄出個春秋筆法出來,人家也只有傻眼的份。當然,最重要的就是經筵侍講了,所謂經筵,就是為皇帝講經論史而特設的御前講席,說白了,就是給皇帝和太子做老師,給他們講課洗腦,從某種意義來說,皇帝和太子都是你的學生,人家聽課,也未必只聽你講經論史,有時隨便討論一些政論那也是常有的事,所以這小小編修,卻如那些所謂的秘書一樣,從某意義上能夠改變皇帝的施政方針。
而且混了半年編修再調任其他官職的話,往往都是連跳數級,絕不像那些苦逼的觀政士,半年之后隨便打發你去某縣做縣令甚至是縣丞、主簿。
不過徐謙還是稱謝,道:“多謝大人栽培。”
楊廷和捋須微笑,慢悠悠地道:“是了,你現在既是翰林,老夫倒是有一事想問。”
徐謙道:“請大人示下。”
楊廷和撫案,不動聲色地道:“外間的許多流言蜚語,你知道吧?蔣學士現如坐針氈,一直告病在家,內閣這邊呢,人手不足,點選的幾個待詔翰林亦是人手不足,老夫打算將你抽調至內閣待詔,你可愿意嗎?”
徐謙不禁愕然。
按理說,翰林學士的職責很多,怎么分配職責卻是上頭的事,比如說,有的翰林負責修撰經史,有的是擬詔,有的是侍講,而無疑,到內閣去坐班是最有前途的,徐謙剛剛做官,本來沒有入閣待詔的機會,可是楊廷和卻是拍了板,誰有異議?
一旦進入內閣坐堂,就等于進入了權利的中樞,這對于一個新官來說有很大的好處。
徐謙顯然想不到楊廷和會給自己這么大的好處,翰林畢竟是研究學問的地方,表面上好像很清貴,可是他的性子卻是呆不住,可是內閣不一樣,不但可以學到許多知識,知道這個國家是如何運轉,更重要的是將來加官進爵也比尋常的翰林更容易一些。
這便是資歷,有了六首的身份,再加上曾在內閣鍍金,這個資歷便是許多年過四旬,為官二十年的老油條怕也不如。
只是楊廷和為什么給自己好處呢,徐謙想:“莫不是一邊整蔣冕,一邊讓自己入閣,讓人誤以為自己獲得楊廷和的‘青睞’,是因為自己在整蔣冕的過程中做了什么?這是離間之計?”
可是隨即,他又打消這個年頭,假如這是離間,那么也太過幼稚了,以楊廷和的手段,根本沒有這個必要。
無論如何,先謝了再說,徐謙連忙道:“學生愿意。”
徐謙還是先答應了下來,楊廷和似有些乏了,微笑道:“老夫比不得你們這些春風得意的后生晚輩,身子骨倒是有些乏了,你去吏清司辦了手續也早些回去歇了吧,明日先去翰林點卯,再去內閣當值。”
徐謙暈乎乎地出去,今日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以至于他現在不能足夠冷靜,不過幸福來得太多太快,確實沒有時間去細細梳理,向楊廷和告辭,到了一邊的吏清司公堂,這里已經排了長隊,一個個進士們如瘟雞一樣乖乖接受考核,別看他們現在是金榜題名做了官,可是在吏部眼里連個屁都不是,自然不將他們放在眼里。
倒是徐謙頗為矚目,他徑直和一個堂官說明了情況,這堂官也是干脆,直接寫了委任,一式兩份,一份備存稽勛司,一份交給徐謙,對徐謙道:“明日拿這個去翰林點卯就是,至于官袍、紗帽本官帶你去領。”
人出了名就不一樣,越是有爭議的人物,表面上好像讓人疏遠,可是辦起事來確實方便,因為人家也怕麻煩,與其糾纏,還不如利索的把事辦了,快快送了你這瘟神走。再加上這是楊公的囑咐,在這吏部,楊公就是天王老子,他的一句話比什么都有用。
官袍和紗帽并不在吏部領取,需要憑條仔去禮部,不過程序一切簡化,禮部早有準備,其實也是怕麻煩的心理,因此在這里特設了個偏堂,專門負責這些東西的出入。
隨即,一套官服和紗帽到手,徐謙抱著出門,心里想,這朝廷倒是小氣,都做了官,他娘的還只送一套衣服,難道不要換洗嗎?
其實他倒是想多了,大明朝還算是正規的,有些不正規的時候,連這個都不給你發放,做了官,自己按照禮儀去制作去看來徐謙也少不得要讓人量身定做幾套了。
坐上了轎子,實在有些乏了,在轎中打了盹,回到家的時候卻發現這里并不熱鬧,所有人鴉雀無聲。
徐謙心里起疑,按理說今日徐家該是熱鬧非凡才是,怎么這般安靜?他下了轎子,讓轎夫抱著自己的烏紗和官服,才發現其實徐家里外依舊有不少人,只不過嘛,大家都沒有吱聲,因為在這里外竟有不少宮中禁衛,滿臉肅殺,徐謙快步進門,便看到黃公公居然在這里久候。
這也難怪,東廠廠公大駕光臨,哪個還敢手舞足蹈,敢肆無忌憚的放聲?
見了徐謙來,黃錦頓時笑了,只是這笑容不如平時那樣的誠摯,也不如從前那樣的自然,若是認真去看,會發現黃公公的笑容有些苦,像是在勾欄里被人調戲的雛妓,很是勉強。
黃錦迎上來,把住徐謙的臂膀,呵呵一笑道:“咱家聽說消息,立即就出宮來道賀了,徐狀元,咱們里頭說話吧。”
徐謙心里明白,黃公公怕是有正事要說,可能還帶來了皇上的口諭,干脆利落地點頭道:“黃公公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