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茉看向柳成陵,“現在不出去?”
柳成陵端起茶來喝,“讓蔣平擋一道,現在這些人不夠看。”
楊茉看著旁邊的秋葵,這幾日立秋也見開了,花也是不到時辰怎么也不會開的,“不這樣引不出后面的人吧?”柳成陵是一門心思要將事鬧大。
后院這樣清靜,前面蔣平如山般立在門口,面對那些兇神惡煞的衙差臉不紅心不跳,活像是御前侍衛,讓人覺得膽寒。
領頭的校尉和蔣平對峙片刻就覺得脊背發涼,不過是一個商賈竟然有這樣的膽子連朝廷的人也敢擋,“你這要造反不成?”
衙差將身邊的刀抽出來,周圍來看熱鬧的人都變了臉色紛紛逃開。這姓柳的商賈不知犯了什么事,說不得就要見血。
蔣平冷笑一聲,連身邊的劍都懶得拔出來,領頭的校尉就將目光落在蔣平身上,右手大拇指上帶著圓筒的金約指,上面隱約刻有花紋,這種約指前朝就有,卻是從先帝時興起來的,尤其是這種筒狀的,現在京中達官顯貴的子弟誰沒有一個,商賈的下人竟然也能戴這東西。
校尉心中總覺得哪里不對,再也不敢硬碰硬而是后退一步忙去見上峰,將遇到的情形說了一遍。
順天府府丞皺起眉頭吩咐校尉,“你去趟步軍巡捕營找武興侯的弟弟崔沐英,就說順天府要借兵捉捕犯人。”
那校尉應了一聲,忙騎馬去巡捕營。
大周朝建國之初封的勛貴,經過這么多年大半都已經被奪爵,剩下的很多都是空有爵位罷了,尤其是當今皇上重文輕武,勛貴還不如朝廷的司官,不過武興侯是少有的手握兵權在位的勛貴。他弟弟崔沐英也是巡捕營從五品的參領,這樣的人來捉一個商賈是大材小用,可是馮閣老交代下來要速辦速決,他不想當街動刀槍,要的就是巡捕營的氣勢,嚇也將那商賈嚇死。
對,嚇死他,讓他張狂。
崔沐英正在衙門里和下屬一起喝酒吃肉,幾個人正閑得無聊,聽到校尉這樣講。崔沐英放下手里的酒杯,幾個下屬起身整整衣冠,“崔大人您稍坐。這點事屬下們替您做了,等回來的時候還盼您賞口酒喝。”
崔沐英用帕子抹了把油油的下頜,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睛,酒是好東西,可是喂在肚子里就像點了把火。這火不散出去難免要出事,眼見要到天黑才能找婆娘,不如尋個地方發放發放。
“一起去,我看順天府要捉什么人,是兇匪還是大盜。”
校尉忙道:“是個商賈。”
聽到商賈兩個字,大家哄堂大笑。金堆的慫包,拿他還不是手到擒來的。崔沐英雖喝了不少卻仗著酒量好,腳下仍舊穩健。很快和下屬一起到了柳家藥鋪前。
陽光下蔣平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崔沐英滿臉戾氣,三兩步跨到門前,伸出手來就去推蔣平,他善武有一身的好力氣,也常常在衙門里和同僚比試。根本不懼動武,于是滿懷信心地上前。卻不承想沒見眼前的人推動,崔沐英又用足了勁兒試了一次,眼前的人還是紋絲不動。
“崔沐英,這些年你也沒有一點長進,酒肉穿腸過將你這下盤都掏空了。”蔣平一腳踢過去,崔沐英差點就跪在地上,還好他用劍鞘拄了一下地才沒丟盡顏面。
崔沐英聽到這話,酒氣消了大半,抬起頭睜大眼睛看眼前的人,“蔣承之,是你,你…你…”
蔣家后人從高宗時就是皇上的貼身侍衛,一直到了先帝時才沒有再被選授,蔣家也就搬遷出京。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蔣平,崔沐英幾乎說不出話來,好好一個貼身侍衛竟然淪落到給一個商賈做下人,哪有這種事。
“回去吧,你們帶不走人。”
崔家和蔣家有些交情,崔沐英一時回不過神來,開口就道:“蔣承之你瘋了?順天府衙差有朝廷的文書,抗捕就是叛逆之罪。”
蔣平冷笑,“你們順天府出具的文書可帶不走里面的人,我也勸你們一句,不要隨隨便便就給人安下罪名。”
這是什么意思,崔沐英的酒徹底醒了,轉頭去看順天府的校尉,校尉臉上也是一副茫然的模樣。
順天府丞不明白一個從五品的參領竟然也沒能進了柳家藥鋪,今日這差事辦不好,他這張臉就不用再出現在馮閣老面前,巡捕營已經找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整理好官袍,去見順天府尹大人,又將拒捕、亂賊的罪名說了一通,“這樣下去恐要危及京中安定,要極早將人拿了才好。”
京中有亂賊,順天府尹這個正三品的大員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親自帶人去看情形,另將文書直接送到步軍營,以防會有大事發生。
這樣一來,一個商賈引得朝廷大員帶著兵馬將整條街團團圍住。
之前蔣平站在門外,而今卻是大門緊閉。
衙差上前要將門撞開,誰知道很輕易門就打開了,順天府尹看了一眼身后的府丞,皺起眉頭來,“人該不是已經走了吧?”
府丞忙道:“沒有,沒有,都圍住了,一只蒼蠅也飛不出來。”
朝廷的官兵直接就涌進柳家藥鋪,徑直來到藥鋪后院。
后院的石桌旁側坐著一個人,穿著淡藍色的長袍,袍子上的紐襻在陽光照射下仿佛變成了金黃色,坐姿隨意卻又十分端正,讓人乍看過去覺得十分懾人,尤其是那側臉精細如同刀刻般…
讓順天府尹挪不開眼睛。
只因為這側臉太像…像一個人,像的讓他眼前不禁一花,鼻端仿佛聞到了金鑾殿的熏香,說不清為什么,讓他整個人一陣發麻,想要弄個明白,這人偏不肯轉過身來,讓他看個仔細…
那人微動了動,膝上更有一抹黃色的流蘇迤邐下來,順天府尹的心臟突突地跳著,眼看著那人拿起茶杯,袖口金燦燦的亮,似是上面壓了金箔,金箔上的紋理他看不清楚。
順天府尹還沒說話,旁邊的順天府丞卻看出了端倪,這次恐怕讓他誤打誤撞遇大事了,多少年小心翼翼熬到這個位置,屢屢得不到升遷,夢想著有一日能有天上掉餡餅的大事落在他手上,到時候他就可以平步青云。
可是沒想到…沒想到…
竟然…
真的讓他遇到了。
眼前這個人可不就是…就是…反賊是什么?見到朝廷官員還不起身行禮,竟然還悠閑自在地喝茶,旁邊的下人一臉的殺氣,分明就是對朝廷早有不滿,對大周朝早有怨恨,去年京城還抓到一個前朝余孽,這一次這人就撞在了他手上。
順天府丞眼睛向下看,看到一抹黃色流蘇,頓時興奮起來,“大膽,你竟然敢用本朝皇族才能用的黃色,”說著不等順天府尹命令就招呼官兵,“來人,將反賊抓起來。”
“你說誰是反賊?”柳成陵站起身,淡淡地道。
順天府丞睜大了眼睛,“當然是你…”話音剛落,面前的“反賊”就轉過頭來。
面貌英俊,如同被皓月映照的一般,站起身向前走兩步,那袖口鑲金箔的紋理才顯現的更清楚,四爪的金龍張牙舞爪仿佛要一沖上天。
順天府尹不禁手一哆嗦,不為別的,有些罪名不能隨意扣下來。
宗室子弟,天潢貴胄。
那是大周朝的尊嚴,皇上的臉面。
豈能讓人隨意褻辱。
抓反賊抓到宗族頭上。
只要細想他幾乎要暈厥過去,滿街上的官兵,現在就像一個笑話,整個京城就在看這個笑話。
誰嫌命長才敢這樣折騰。
尤其是這個人,先皇視為親子,欽賜一字王,身兼雙爵,幾乎被人認為會以非皇子身份登上皇位。
順天府丞張著嘴正不知道要說什么,只聽旁邊如同開天辟地般的厲聲,“住口。”
順天府丞怔愣地看著上峰。
“杜大人,”柳成陵看向順天府尹杜元海,“你們說的反賊,該不是本王吧?”淡定從容的神情中透著如冰的寒意。
杜元海忙上前行大禮,“宣王爺,微臣等不敢。”
王爺?一個商賈怎么會變成王爺。
宣王。
先皇親封的一字王。
所有人面面相覷,臉上都是驚詫的神情。
宣王爺,順天府丞雙腿發顫,他這個府丞是從外地調進京的,并沒有見過這個倍受先皇喜愛的宣王。宣王是康王子孫,該承康王爵位,先皇卻將登基前的爵位讓他承繼,曾有人議論先皇有意將宣王過繼在身下,卻因當今皇上性情忽然收斂,先皇才最終將皇位傳給了親生兒子。
當今皇上承繼大統之后,宣王告病離京,京中上下不準再議先皇欲過繼宣王之事。
康王爵位空落之后,朝廷幾次召宣王入京…誰能想到,宣王會在這時候出現。順天府丞冷汗浹背,抓捕文書是他簽的,巡捕營的官兵是他請來的,如今這樣…該如何收場,順天府丞腿一軟頓時跪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