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子教訓師妹時,不知道自己鴻運當頭,又僥幸逃過一劫的張黎生,早已背在自己的巫蟲爬上漫長的臺階,混在人流里,和阿姆一起在青羊宮中四處閑逛。
供奉著太清道德天尊的混元殿占地廣闊,內有石柱二十六根,上雕山鹿、鳳凰、龜蛇等等靈物,無不栩栩如生。
八卦廳重臺高聳,整體全由斗榫銜接,無一楔一栓,廳頂有琉璃葫蘆寶鼎屹立其上,造型精妙絕倫。
此外還有供奉神像最多的三清殿,塑像最像女相佛陀的斗姥殿,規整巨大的后苑三臺,這些前所未見的人文景觀,令見識淺薄的山村少年,看的如癡如醉。
可是等到邁步踏進青羊宮最后一重院落時,張黎生卻猛然覺得心中一糾,全身皮膚都生出一種刺痛感覺。
警覺異樣,他不顧身后擁擠的人流,急急站定。
四處打量,最終透過人潮縫隙,張黎生突然看到院落盡頭,高書‘道法自然’匾額的玉皇殿錢,一只鎮守殿門的獨角銅羊,正散發出滿滿惡意的注視著自己。
目光確實落到銅羊身上,恍惚中,張黎生只覺得那只長著鼠耳、牛鼻、虎爪、兔背、龍角、蛇尾、馬嘴、羊須、猴頸、雞眼、狗腹、豬臀的銅羊漸漸越變越大。
最后竟長到和它身后的玉皇殿一般大小,呲牙咧嘴,似乎想要將自己一口吞掉。
在獨角銅羊逼迫之下,張黎生不自不覺眉頭緊縮,咬緊牙關,血肉中的巫力開始自然涌動,背包里的山蟾也在未得巫咒驅使的情況下,第一次抖動身軀,微微發出吐納氣息的聲響。
“寶貝,你怎么了,不舒服嗎?”兒子毫無征兆的停住腳步,隨后開始無緣無故的咬牙切齒,全身發抖,一旁的麗莉驚慌的高聲問道。
高分貝的女聲就算是在極其嘈雜的環境下也顯得十分刺耳,何況叫嚷的還是個外國人。
院落里的游人一愣,紛紛朝聲音傳出的地方望去,其中幾名西方游客更是已經大步湊上前去,關切的問道:“女士,請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我,我兒子,他,他不知道為什么,走著走著,突然就變成這,這樣子了,”麗莉驚慌的繼續喊道:“醫生,有沒有誰是醫生。
上帝啊,仁慈的上帝啊,求您賜福音給我,這里有沒有誰是醫生…
第一時間圍上來幫忙的外國游客面面相覷,遺憾而焦慮的紛紛搖頭。
這時人群中跑出一個五大三粗,滿臉絡腮胡子的華國小伙子,用流利的華語,和磕磕巴巴的英語,分別對四周的游客和麗莉喊道:“請大家盡量讓開。
這個孩子應該是癲癇發作了,必須給他留出足夠的空間呼吸。
女士,我不是醫生,但是在,正在川醫,川西醫學院讀臨床護理學碩士。
你的孩,兒子有癲癇、哮喘或者其它神經類疾病的既往發病史嗎?
如果,我是說有的話,你們帶著此類病癥的應急藥物嗎?”
雖然臨床護理學培養的是護士,不是醫生,但這個面相像劫匪超過知識分子的年輕人畢竟是醫學院的碩士,很快在他的號召下,游客們讓出了一大片空地。
而對于絡腮胡小伙子提出的問題,空地中間的麗莉驚慌而又羞愧的支吾著說:“我,我,我不,我,我…”。
絡腮胡小伙子自然不知道這位看起來無比關切兒子的女人,其實才剛和孩子相認不足二十四小時,只認為她已經緊張的頭腦無法活動。
“不要緊張女士,呼吸,不,是深呼吸。
你的孩子沒有問題,我先幫他解下背包、松開領子,改善呼吸狀況…”眼看從病患母親口中得不到有用信息,絡腮胡小伙子便一邊安慰著麗莉,一邊伸手去摸張黎生的背包。
“快住手。”遠處傳來一聲斷喝,隨后圍在空地周圍的游人就覺得眼前一閃,突然看到空地中竟然毫無征兆的出現了一個劍眉朗目,穿著運動裝的年輕女孩,擋住了絡腮胡小伙子的手臂。
只覺的自己出現幻視的醫學院碩士生,愣了一下,呆呆的說:“小,小姑娘,你從,從哪來的,我,我在救人,不,不要…”
年輕女孩正是那位在青羊宮山門前起意誅殺張黎生的劍眉少女,聽到絡腮胡小伙子不識好歹的話,她冷冷一笑,寒聲低語道:“救人,哼,還是先救你自己的小命吧。
要不是怕這千年道宮蒙污,我就看著你這個好心的傻瓜被妖精吃掉。”
在劍眉少女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住時,她的師姐,那位紅衣女子已經施施然的來到了鎮守玉皇殿的獨角銅羊前。
默默禱念一聲:“事急從權,萬勿見怪。”,紅衣女子揚手抖出兩張漆黑符箓,貼在銅羊雙眼之上,隨后凌空以篆文畫出‘神物自晦’四個大字。
篆文虛空閃現,貼在銅羊眼上的符箓自燃化為飛灰,飄散不見,于此同時,張黎生只覺的眼前一黑,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茫然的看了看周圍的人群,他搖了搖腦袋向麗莉問道:“媽媽,怎么了?”
看到兒子恢復了正常,麗莉驚喜的喊道:“你好了寶貝,感謝上帝,你,你現在覺得覺得怎么樣,剛才嚇壞媽媽了…”
“應該是嚇壞了我們才對,你兒子放蟲吃人,又不會傷到他自己,”一旁的劍眉少女,撇撇嘴,伸出手指虛點著張黎生的腦袋,用流利的英文說道:“小鬼佬,這里不是你們的地盤,在華國行走,你這種人最好放聰明點,不要四處亂闖。”
聽到少女說出‘放蟲吃人’幾個單詞,麗莉本來驚慌、驚喜交雜的臉上,一下變得毫無血色。
她腳步蹣跚,看起來身形搖搖欲墜的擋在張黎生身前,怒視著劍眉少女虛張聲勢的說道:“小姐,你是在對我的孩子進行國籍歧視嗎?
作為米國人,我尊重華國的悠久歷史,但同樣的,我認為,人無關籍貫,生來平等…”
“好了,好了,不要再碎碎念了,這位米國媽媽我沒有惡意,只不過是善意的提醒你兒子,這里是川西古地,不是新興的申城、黃海。
這里一草一木可能都有跟腳,身份特殊還是呆在新城區的好。”說著劍眉少女擺擺手,鉆入人群中,三拐兩轉就不見了蹤影。
意外無疾而終,熱鬧沒的看了,游人們很快便恢復了濃濃游興,一切都回復了正常。
只有熱心的絡腮胡小伙子磕磕巴巴,指手畫腳的提醒道:“女士,現在雖然,現在季節是深秋,但其實在,在人員密集,悶熱的地方,比如這里,還是有中暑的可能性。
尤其你的孩子,看起來,很小,不,是很瘦小…”
“謝謝先生,你講中文好了,你是說我的孩子可能是中暑了嗎?”麗莉眼睛一亮,大聲問道。
絡腮胡小伙子不由一愣,苦笑著說:“女士,你的中文可比我的英文好的多。
是的,你的孩子看起來有點體質虛弱,剛才像是癲癇發作,但又沒有口吐白沫,又無緣無故的自己好了,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中暑前兆。
你最好帶他找個通風的地方休息一下,多喝一點水,最好是鹽水。”
“謝謝,真的十分感謝你的幫忙。”麗莉真心感激道。
“我們華國人有句老話,助人為快樂之本,再見。”
絡腮胡小伙子走開后,麗莉心中充滿了坎坷不安,她滿臉猶豫、遲疑,像是有什么話想要問張黎生,但最終卻只是溫和的說道:“寶貝,剛才那位好心幫忙的先生說的對。
這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可能讓你無法適應,你應該多休息一下,我們回酒店好嗎?”
張黎生一肚子疑問的點點頭,跟著麗莉漫步走出了青羊宮。
母子兩人在街市上打了一輛出租車,直接駛到了金龍酒店門前。
回到酒店B4506房間,麗莉讓張黎生平躺在客廳的沙發上,自己跑去衛浴間,用涼水擰了一條毛巾,給兒子擦了臉和胸脯。
然后又匆匆忙忙的打電話,叫了客房送餐服務,并特意叮囑服務生多加一海碗的鹽水。
看到阿姆忙前跑后的照顧自己,張黎生心中十分不習慣的說:“媽媽,我已經沒事了,你不用擔心。”
“沒事也要多注意,寶貝,你以前沒有得過癲癇或者哮喘病吧?”
雖然張黎生英文很好,可對Epilepsy(癲癇)、Asthma(哮喘病)這樣生僻的醫學專用名詞還是無法掌握,不由茫然的“呵?”了一聲。
“就是羊癲瘋和哮喘病。”麗莉用華語解釋說。
“沒得阿姆,我看起來廋,身體可好地很哩。”
“你忘了我們的約定了,用英文講話。”麗莉突然臉色一變,過分緊張的說。
“抱歉媽媽。”
“聽著寶貝,我們只需要在蓉城再呆一天就能飛去紐約了,你需要你向我保證,這最后的一天里,你一句華語都不要說,可以嗎?”
張黎生張了張嘴巴,似乎想問“為什么”,這時門外傳來了‘叮咚叮咚’的門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