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室中的值班經理是個穿著西裝,油頭粉面的中年男人,看到女孩帶著張黎生和陶獵林走進自己的地盤,他熱情的問道:“兩位客戶先請坐。
姚笛,這兩位先生需要辦理什么業務?”
“張經理,這兩位客人是來我們銀行辦理金麥卡業務的,預存金額七十萬元。”女孩姚笛笑笑,回答說。
中年男人點點頭,朝姚笛悄悄豎了豎拇指,對陶獵林公式化的說道:“先生,我是華國農業銀行川西分行…大木鎮營業廳的VIP經理張九霖,工號是09878,很榮幸今天能為您服務…”
“不是我要辦卡,是他,我可沒有這多閑錢。”陶獵林一愣,指著張黎生說。
“他,”張九霖睜大眼睛說道:“未滿十六歲可不能辦理這種消費卡呀。”
“這位先生今年七月份就已經年滿十六周歲。”姚笛替代張黎生回答說。
一旁的陶獵林緊接著補充道:“不過山蟲子沒辦身份證,阿爹也沒咧,我只帶了他的戶口本和村里的介紹信、公章。
張經理你看看咱們咋樣辦。”
張九霖釋然的笑著說:“這位先生,不用擔心,針對辦理金麥卡的高端客戶,我們銀行只要求客戶出示年滿十六周歲的身份證明就可以了。
其他證件、證明一律減免。
也就是說,只要把預存的七十萬現金,和戶口本給我,我馬上就可以去辦理開卡業務。”
“真地,咋和我聽說地不一樣咧?”陶獵林疑惑的說。
“我們不是也在不斷改進服務質量嗎。”張九霖笑容可掬的回答道。
就這樣,因為辦理的是‘高端’業務,再加上預存了相當數額的現金,未滿十八歲,并且沒有辦理身份證的張黎生,沒有經受任何波折,便領到了人生中第一張信用卡。
從張九霖手中接過這張銀色的小卡片,他說聲:“謝謝。”,仔細摸了摸,小心的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從銀行出來,張黎生覺得一身輕松,他隨手把來時帶的木錢匣子扔到了路邊的垃圾箱里,說道:“阿獵叔,我想自己去鎮上超市買些吃食、牙膏、肥皂啥地行嗎?”
“行,我去鎮口地茶棚等你。”,陶獵林雖然又開始口口聲聲喊張黎生‘山蟲子’,實際上心里卻已經完全把他當做自己必須高看一等的成人看待,笑著回答說。
陶獵林走后,張黎生獨自一人走在大木鎮繁華的街道上,卻并沒有直接去鎮上的超市,而是走進了一家門臉古舊的苗藥店。
店鋪的面積不大,四面墻壁被藥鍋熏的黢黑,按苗地古法盛放藥材的粗瓷藥罐放在藥鋪的正中間。
藥罐足有一人多高,灌口也超過一米,藥罐下,一個滿頭白發,看上去精神不濟,直打瞌睡的苗圩老人,正用蒲扇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一個木炭火爐。
火爐上煮著滿滿一盆草藥。
看到有顧客盈門,老苗人眼睛一亮,就想要站起身。
但當他看清來客竟是一個看起來非常窮酸的少年時,又就無精打采的耷拉下了腦袋。
對藥鋪老板的冷遇張黎生并沒有介意,他聞了聞鋪子里的藥香,問道:“老板,你這有人參葉、鐵筷子、姜黃…果上葉么?”
“有。”聽眼前少年問的藥材足有三、四十種,老苗人放下蒲扇仔細看了看他說。
“要正宗野生地。”
“野生地藥材可貴哩。”
“貴也沒啥關系,只要貨真價實。
我剛說地藥材每樣都要二兩干粉地話,要幾個錢?”
老苗人盤算了一下說::“得要兩千四百塊錢。”
“給我包上,再拿十個火鏈子。”張黎生點點頭,拉開工裝內兜的拉鏈,點出了二十四張百元大鈔,遞給苗族老人說道:“你像是山間地老苗客咧,藥材可一定得正宗野生。
不然誤了我地大事我可不依。”
老苗人接過錢,點了點,驗了驗真假說:“你又不是山外那些來玩地苶娃子,我哄你做啥。”
說完他搖搖晃晃的走到墻角,搬來一個骯臟的木凳,踩著木凳打開那個巨大藥罐的木蓋。
用一根長長的木勺子,從藥罐里那些裝滿藥材的竹筒中挖出藥粉,再用一張張草紙包好,最后連同火鏈子一起,裝進了一個不大的黃色塑料袋里。
老苗人將塑料袋遞向張黎生,拉長腔吆呼道:“野生人參葉、舔筷子、姜黃…每味干粉二兩,正宗山貨,客人收好。”
這次購買的藥材,在張黎生的計劃中事關重大,他接過塑料袋后不放心的打開,用手指隨意戳破一個紙包,沾了一點里面流出的黑褐色粉末,先是嗅了嗅,又再嘗了嘗。
粉末味道不佳,粉末酸澀中帶著厚重的腥苦,令張黎生的五官縮成了一團。
“你娃還信不過我喀編打柳地藥,裝模作樣地嘗出了個啥?”老苗人看到張黎生吃了暗虧,笑著挖苦道。
“嘗出了十五年份地黑石子,好藥。”張黎生‘呸呸’吐了幾口吐沫,木著舌頭口詞不清的笑笑說。
“唉,唉,你娃是行家哩!”
“行家可說不上,懂點藥性而已。”張黎生搖搖頭文縐縐的說道,之后他將裝著藥材的塑料袋重新扎好,轉身離開了苗藥鋪子。
又往西走了三、四百米,張黎生來到了鎮上一家加做‘佳禾’的超市。
名字起得不錯,但這超市其實就是以前的幾間賣雜貨的小店打通,把百貨擺上貨架讓客人自選而已,和城市里真正的大型量販式超市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日常使用的貨物已經算十分齊全。
張黎生挑了十幾斤生干牛肉、幾袋調味料,又選了一些香皂角之類的洗化用品,付賬后,收銀的苗家阿妹竟還送了一個竹簍。
有了竹簍就方便了很多,把裝藥材的塑料袋放在最下面,又將其他東西都裝了起來,張黎生把竹簍背起,走出了超市。
鎮上古色古香的石板路上滿是背著背包、帶著各色旅行帽的游人來回攢動,在游人中間還走著一些穿著鮮艷苗裝、白彝裝,看起來無所事事的山民作為點綴。
其實早在紅色革命吹遍川西大地后,苗圩和白彝人在日常生活中就已經拋棄了這些穿起來復雜、笨重的民族服裝,現在這樣穿戴只是為了政府發放的補貼。
張黎生背著竹簍,沿著石板路來到鎮口,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十幾米外的一處野地上的茶棚里的陶獵林。
茶棚非常臟亂,歇腳喝茶的人也都穿的和中原省份的普通農民差不多,喝起大碗茶來‘吱哇’亂響,講話都是大呼小叫,像是要吵架一般。
一般的游行者都會以為這里坐著的都是來這座新興小鎮干建筑隊、討生活的外省民工,根本不會接近茶棚。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喝了兩大壺茶水,正覺得不耐煩的陶獵林,遠遠看到張黎生走來,急忙迎上前去,“山蟲子,咋買咧這么多地雜貨。”
“我多買點生干牛肉,這一個月就都不用來鎮上咧。”
“以后想來鎮上給你阿獵叔說就是…”
“阿獵叔,我總不好老麻煩你。
行咧現在貨買上,咱回村上吧。”
“那你等下。”說著陶獵林走到茶棚旁,推出了自己的摩托車。
幫背著竹簍的張黎生坐上后座,他發動起車子,朝鴰窩村飛馳而去。
回到山村,張黎生先背著竹簍回了家,而陶獵林則興沖沖的跑去了二木家。
二木腦子活泛,在大木鎮上最早開起貨車,販賣山貨,兼顧違規拉人旅游,賺下了不少錢,在山村最外圍的地處,蓋起了鋼材仿制的三層竹樓,還圈上了一片院落。
可惜后來迷上賭博讓他誤入歧途,最終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此時家里塌掉頂梁柱,正是一片凄風慘雨。
更令人擔憂的是,請喪請了好幾戶人家,硬是連親戚門上都沒來一個人幫忙,這意味著整個鴰窩村已經不在把這一家人當作鄉親看待,以后只怕會將其徹底孤立起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看到村里的主事人之一陶獵林門也沒敲就闖進自家院子,可以想象二木家人的吃驚。
全家人一愣之后,正在木凳上砸吧著煙袋,六十多歲就顯得老態龍鐘的二木阿爹急急忙忙的站起身說:“林阿侄,不,不,陶村長來咧,坐坐。
娃子不爭氣地很,犯了咱苗地…”
“斗(dou念三聲)樹阿叔,莫擔心,二木是二木,你老人家是你老人家,沒人混著講咧。
我來有急事,咱莫客套,我記地家里有頭青騾子,快牽上,我引著到張家宅門請喪去。”
“啥!
去張家宅門請喪!”禾斗樹大吃一驚說。
“正是,莫耽擱,騾子牽上咱就去。”
“是,是,我這就去牽牲口,讓二木媳婦帶著娃兒去張家門上請喪。
林阿侄,張家吐了這個口,定是你費勁給說合地,你這是救了我一家…”
看到禾斗樹滾動的老淚縱橫的樣子,陶獵林連連擺手說:“老叔,沒這么要緊,我說了二木是二木,你老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