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涉及到外籍人士,性質就產生了轉變,稍有越界,就會產生難以預料的嚴重后果。
萬一真出了問題,楊正奇憑著深厚背景,也許還能順利脫身,自己這個小卒卻注定只能當替罪羔羊,想到這里,龍廣勝急忙說道:“不是楊大隊,這種事怎么保密。
真要確定張黎生的犯罪嫌疑人身份,他的籍貫是要入案件卷宗的…
喂、喂、楊大隊,楊大隊…”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嘟嘟嘟…”的盲音。
掛斷電話,楊正奇緊縮眉頭,臉色陰沉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來。
拿出一顆嗅了嗅,他叼在了嘴邊,一邊思考,一邊沿著村間石板山道,走到鴰窩村村口。
等在村口的司機看到楊正奇漫步走來,遠遠的就問道:“大隊,要回城里嗎?”
“小劉,先借我個火。”楊正奇走到司機身旁,說道。
司機一邊笑著說:“您不是說戒了嗎,怎么又抽上了。”,一邊掏出打火機,給楊正奇把煙點著。
“心里有點郁悶。
對了小劉,你對鴰窩村這個案子怎么看?”
“我怎么看,大隊您別開玩笑了,我一個開車的協警懂什么,”司機笑著說:“您硬要我說的話,無非就是大路旁的話,‘以事實為依據,以法律為準繩’唄。”
楊正奇一愣,猛地掐滅了手里的煙,“說的好,咱們回隊里。”,說著急急打開車門,坐進了自己的專車。
警車發動駛向佢縣縣城,路上楊正奇不時催促司機把車開快一些,以至于用時不到一小時,他就回到了佢縣刑警大隊。
“麻煩你了小劉。”照例客氣了一句,楊正奇下了警車,直奔值班室。
值班室里,一個黑黑瘦瘦的警員正坐著,守著電話和一本進出記錄,看到大隊長進來,他馬上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楊大隊你回來了,有什么指示嗎?”
“禾列查,哪個審訊室空著。”
“第一、第三審訊室都沒人。”值班警員馬上回答道。
“那好,通知李浩把鴰窩村案件的目擊者帶到第一審訊室,還有叫他動作快點,就說我已經在那等著了。”楊正奇吩咐道。
在刑事案件中,審訊和詢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法律概念。
審訊,針對的卻是犯罪嫌疑人,必須在專門的審訊室進行。
詢問,針對的是案件目擊者以及可能的知情人,只要不在審訊室,隨時隨地都可以進行。
不過值班民警顯然沒有質問自己的頂頭上司,為什么要將案件目擊者帶到審訊室的膽量,他說了聲:“是。”,便抓起了桌上的內線電話。
三分鐘后,剛剛吃完一頓豐盛午餐的張黎生,被李浩帶到了一間光線黯淡的房間。
房間上首有一張長長的特制辦公桌,和三把木椅,中間則是固定在地上,兩個扶手之間還有著擋板的鐵椅子。
張黎生雖然沒有進過審訊室,但還是很自然的知道,自己應該坐在哪里。
他沒讓李浩為難,就自動走到鐵椅子前,坐了進去,并放下了擋板。
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由于身材太過瘦小,其實擋板根本無法阻張黎生自由活動。
望著瘦小的嫌疑犯,楊正奇卻沒有任何想笑的感覺,他打開自己面前一盞強光臺燈,猛地照到張黎生臉上,厲聲問道:“你的姓名?”
“大名叫張黎生,小名…”
“性別?”
“男。”
“籍貫?”
“我是川西省恒澤市佢縣大木鎮鴰窩村人。”
“2013年10月27日晚23點至次日凌晨2點,你在那里,在干什么?”
“我當時在家…”
以強光和反復詢問的疲勞戰術削弱嫌疑人的意志,是個很老套的方法,但卻非常有效。
可惜對于成為初巫,并且即將突破的張黎生來說,這樣單純的意志力折磨卻已經很難奏效。
20個小時后,長時間的審訊和整整四盒香煙的毒害,讓楊正奇聲音嘶啞,昏昏欲睡,而他的對手卻還是初來時的平靜模樣。
陪著楊正奇演戲,裝模作樣寫審訊記錄,實際卻是詢問記錄的是個剛從警校畢業不久的小伙子,他趁著又一輪問題提完,楊正奇又點著一根煙的時機,疲倦的小聲提醒道:“楊大隊,我現在相信這個小子絕對有問題,就算是幾進宮的老手都沒他那么耐磨。
可現在二十四個小時馬上就過了,要再羈押他的話,就要辦理正式手續了,咱這是少數民族聚集縣,他是苗圩人,案件又這么大,手續違法的話…”
“還有多長時間到二十四小時?”
“四十分鐘。”
楊正奇想了想說道:“你再堅持一下,通知董林進來接著問,我出去辦點事。”
站起身時,酸麻的雙腳讓他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使勁跺跺腳,楊正奇走出了第一審訊室。
屋外陽光有些刺眼,他用手搭著遮陽篷,在樓道里來回踱步,思考著該拿張黎生怎么辦。
理智告訴他,除非拿到非常詳盡的口供,并根據那些口供,尋找到一些間接證據形成證據鏈,否則很難將張黎生定罪。
而且張黎生瘦弱的形象、剛剛喪父便遭到入室搶劫的案件起因、剛滿十六歲的年紀和美籍華人的身份,更是會將這個‘很難’,變成‘根本不可能’。
但心中一直以來堅持的‘法律即正義’的理念,卻讓他很難做到平白放過一個殺人嫌犯。
尤其接觸的時間越長,楊正奇就越覺得這個嫌犯在羸弱、內向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殘暴而麻木不仁的心臟。
而且正是因為他的年輕,這次犯案又是事出有因才更可怕,如果不經任何審判、懲戒就讓嫌犯獲得自由,他很可能就會變成一顆可以長時間游蕩于社會中的炸彈,壓抑的時間越長,一旦遇到誘因,爆炸的后果就越可怕。
兩難的抉擇讓楊正奇緊皺著眉頭,下意識的又摸出了一顆香煙。
“咋地又抽上咧?”一個爽朗的聲音打斷了楊正奇的思路,同時他嘴邊的香煙也被人一把奪去。
楊正奇回過神來,這才發覺一個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的老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正把自己的香煙撅斷,急忙喉嚨嘶啞的問道:“禾局你怎么來了?”
“怎么,我分管刑偵,就因為明年三月退休,就不能來刑警大隊咧?”老人笑著說。
“那哪能呢,隨時歡迎你來指導工作。”楊正奇勉強笑笑說。
眼前這個只有初中學歷,十六歲接班成為刑警,憑著能破案,硬生生做到佢縣公安局副局長的苗圩老人,是他在川西公安系統內,寥寥三兩個真心佩服的人之一。
否則憑他的背景,也不必對一個快退休的縣級公安局副局長賠笑。
“你是大知識分子,指導工作可不敢當。
我來是問問,鴰窩村地案子好不好辦?”老人‘呵呵’笑著,擺擺手說。
“不好辦。”楊正奇實實在在的回答說。
“那你手上地人,有幾成把握就是罪犯?”
“廣勝向你匯報了?”楊正奇眉頭一皺反問道。
“甭說別地,你手上地人,有幾成把握是罪犯?”
“90%以上。”
老人沉思一下,壓低聲音說:“不就是個美籍華人嗎,當年美國鬼子都讓我阿爹打跑咧,如果我幫你頂著壓力,你有幾成把握把他送去大牢?”
楊正奇沉默不語。
“一兩成總有吧?”
“老實說,禾局,我1%的把握都沒有。
而且這個壓力,恐怕你也頂不住。”楊正奇苦笑著說。
老人愣了一下,嘆了口氣,毫不猶豫的說:“那就放人,馬上放,立即放,我命令你放。”
“禾局,您這是何苦,我不用…”愣了一下,隨即想明白老人是為他開脫責任,將釋放張黎生的決定攬到自己身上,楊正奇緊皺著眉頭說。
“你用。
你個娃子還年輕,我馬上就蹦達不動了,要個好名聲有啥用。
你是高學歷地洋學生,但我今天還就是要教你一個乖,干咱們這一行,做事一定要認真,但是腦子還不能死板,實在抓不住罪犯地痛腳,絕不能蠻干。
就好比你抓的這人,這次放了他,一直注意盯著,下次他要真再犯案,一把就抓住手腕,送去吃老米飯。
到時候也算是圓了我這個老糊涂地臉面咧。”
望著老人用手指著自己風吹日曬,枯皺的像是老樹皮的臉,楊正奇沉默著,壓抑著自己的感情。
突然這個心高氣傲,背景深厚的刑警隊長肅穆立正,敬了個禮,然后轉身大步走進審訊室,用盡力氣大吼一聲:“放人。”
張黎生就這樣莫名其妙的被釋放了出來。
走出刑警大隊,他摸摸口袋發現自己身上竟然一分錢都沒帶,不由的苦笑了一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的走在佢縣城里,最繁華的府前路上。
單憑雙腿從縣城走回鴰窩村恐怕要一天一夜的時間,張黎生當然不會這么做,去求那些刑警將他送回鴰窩村只怕也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