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軒是和聞佑一起從宮中出來的,嚴格點說是聞佑攙扶著江軒。
此時天已近黑,馬柏親自駕了馬車在宮門外候著。
將江軒扶上馬車,聞佑接過祁亮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回去。”
先一步得到消息的華如初迎到了大門口,見著兩人都無恙,瞬間眼睛就紅了。
今日這大半天竟比當時在玉門關上殺敵時還讓她覺得難熬。
“別忙著紅眼眶,來扶我一把。”華如初忙上前扶住人,眼神掃過阿佑,看到他微微點頭這心才落回了實處。
進到廳堂時丫頭們已經將飯菜擺好,華如初親自侍候著江軒洗了手臉,這才扶著人到桌邊坐了。
強忍著等用了飯她才開口問宮中情形。
聞佑大致說了些,江軒對皇上和太上皇說的話他卻是一句不漏的全說了出來,現在事情已經過了,再說出來如初也能不再那么擔心,他不好說什么,但他是希望如初能勸勸江軒的,畢竟以后這入宮的次數少不了,一次兩次太上皇和皇上不計較,可次數多了他們卻未必不往心里去,存下禍端實在不智。
果然,華如初一聽就瞪了眼,“江伯,他們不是江湖人,您不能那么和他們說話,要命的,就算擺不出恭恭敬敬的樣子,您也別說得這般直白。”
“他們都沒計較,你們急什么。”江軒不以為意,“之前我就是這態度,要是突然變得誠惶誠恐他們才會覺得奇怪。”
兩夫妻對望一眼,明知道這態度不對卻又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放心,我心里有數,要是之前未退下來的太上皇我心里可能還存有顧忌,可現在。他整個人都已經軟下來了,一頭拔了牙的老虎不過是剩個空架子,看著嚇人罷了,至于皇帝…”
江軒看了聞佑一眼,“他現在即位時間還短,有些情分還記得住,不會將我如何。”
華如初松了口氣,“我還擔心您真信了皇家的承諾。”
“我不是傻子,皇家的話能信母豬都能上樹。”江軒冷笑出聲,“皇家的恩情是能得的?我自然得將這情分給用了去。免得他們時時惦記著,被皇家惦記上,我哪能落著好。”
華如初看了丈夫一眼。可不就是如此,阿佑幾次三番救皇帝于危難,要是長期留于皇帝眼皮子底下,阿佑的任何一點點差池都會被解讀為恃寵而驕,時長日久情分必會被消磨干凈。最終落不到好下場。
歷史上這樣的事不少見。
“明天還要進宮?”
“何止明天,十天半個月內都會要去,聞姑爺,你查出來太上皇突然犯病的原因了嗎?”
聞佑搖頭,“還沒查出來安和便來叫我了。”
“要是查出來了告訴我一聲,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東西誘發病發。”
“可以。”
江軒起身。扶了扶自己的老腰嘆息,“真是老了,上一次施九轉金針時還沒這么累。”
華如初上前扶著他。“今日就在這里歇了吧。”
“得了,就這么點距離,我要不回去不要說江雨,冬菲都得找過來,本就是個沒輕沒重的。哪敢讓她出來跑,使個人送我回去就行了。”
“也好。馬柏,你將江伯送回去,找個穩妥人每天接送江伯進宮。”
“是。”
江軒沒有拒絕,只是擺手拒絕華如初再相送,“歇了吧,你這心也掛了大半天了,別動了胎氣。”
“我就送您出去,沒事。”
目送馬車離了巷口,華如初深深吁出一口氣。
聞佑扶著她往回走,邊道:“我每日在宮中走動,會留心的,不要擔心。”
“我現在不擔心他們會對江伯不利,他們目前還需要江伯。”二月的天還是有些冷,華如初將手放入阿佑掌心中,道:“只是江伯畢竟年紀大了,我想將他送回揚州去養老,現在我是真有些后悔當初將他留在太原了,普通人在皇城根下生活尚且有各種顧忌,更何況是江伯這種手上有真本事的人,他要是對權力有野心倒也罷了,可他沒有,留在這里反倒是束縛住了他,回想自己當時的想法,真覺得太幼稚了。”
“等這事了了問問江伯,看他愿不愿意。”
“不愿意我也得說服他,回了揚州還有人看顧著,以后我要是離開了這里,冬菲要是真有心隨我離開,留下江伯一人在這里可怎么辦?他們夫妻能放心?我又能放心?”
“冬菲想隨你一起走?”
“當年將她送去學醫便是覺得有朝一日用得上,我娘會愿意依著我的心思胡來也是想著要是我身邊有個會醫的丫頭她能更放心,至于冬菲…我有時候都覺得她是將我當成了她的娘親,我送她學得一身本事她卻沒能用在我身上,她如何會干,更不用說我現在有了身孕,要她不跟著她肯定犯擰,說這些都是虛的,說到底也是我離不得她。”
“江雨能同意?”
“他無父無母,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江伯,只要能將江伯安排好,他必會跟著冬菲走。”
進了屋,聞佑將她肩上搭著的披風取下來交給秋謹,又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到軟榻上坐著,自己蹲在軟榻前手輕輕撫在她小腹上,只要想著這里面正孕育著一個小生命他便心下柔軟,只恨不得時間快點過去,讓如初少受些苦頭,也能早日聽到孩子嬌聲叫他一聲爹爹。
“還早著呢,現在才這么點大。”華如初掐著尾指留出一點點給他看。
“這么點大也是我的孩子。”捉住她的手,聞佑堅定的為孩子說話。
華如初笑,不和傻爹爹較真,心里卻想著,還是生個兒子好了,要是個女兒,不知道會被他嬌養成什么樣。
睡覺前。華如初突然問,“明天我進宮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合適嗎?”
“合適,太上皇已經醒來了,且有蘇嬪照顧,皇后也就是去請個安,不會總呆在太和殿。”
“那就好,對了,今日公公有來過,我看他應該是想見你的,只是恰好趕上這事。我急著去回春堂,比他還先出門,也不知道他有沒有怪我。”
聞佑看她頭都一點一點的了還在勉強支撐。輕拍著她的背柔聲道:“不會怪你,改天我們再約他過來就是,睡吧,不想了,恩?”
“恩。晚安。”
“晚安。”
華如初渴睡得厲害,第二天醒來時已經辰時,等到能出門時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后了。
皇后見著她便笑,“你這是來我這趕午飯的嗎?”
“就不知娘娘賞不賞我一頓吃的。”
示意女官扶著她坐了,皇后歪在美人榻上取笑她,“還是算了。宮里的飯菜還沒你府里的好吃。”
“娘娘,您別逼我,我真會承認這話的。”
皇后大笑。無間間抬起的手露出幾乎布滿整個手背的烏青,華如初笑意一頓,這是皇上弄的還是皇后自己弄上去的?
注意到她的視線,皇后也看了過去,意外的非但沒有神情黯淡。反倒笑意更甚。
“昨天父皇病重,皇上太過擔心握得重了些。上了藥,已經不礙事了。”
“哦!”華如初品過味來,一個哦字說得格外意味深長。
這事顯然是有后續的,而且還是不錯的后續,看皇后的笑容就知道,哪有半點陳嬤嬤說的難過。
皇后眼中帶嬌的斜她一眼,那風情滿溢的模樣明顯是被滋潤過了,“你有意見?”
“臣婦不敢!”說著話,華如初做勢要起身作禮。
“你給我好好坐著。”華氏掉了的那個孩子皇后一直記掛著,她總覺得那件事她是得利的那個,而付出代價的卻是華氏,只有華氏趕緊再生下個孩子她這點愧疚才能消了去。
兩人笑言了幾句,華如初便說起了江軒進宮的事,“江伯那人最是不耐煩那些個繁文禮節,宮中規矩又重,要是江伯說了什么得罪人的話,娘娘您幫著圓圓場,我一聽說他這些日子都要進宮這心里就慌得很。”
“就猜著你是擔心這事,不然哪會來找我。”皇后端起茶杯喝了口,“要是父皇和皇上有心治罪,昨天就治了,聞大人和江大夫走后父皇還說江大夫是性情中人,不會說話卻也沒有那些個齷齪心思,這話皇上也是認同的,還特意提起了你以及夏以見,你就不用擔那個心了。”
要是不提及她她會更放心,華如初心下腹誹,被皇帝記掛住哪會有什么好事,她又不是那些想爬上龍床的傻蛋。
不管心里怎么想,嘴里華如初卻仍舊是敢說得很,“您這話讓我覺得我今日這一趟是不必來的。”
“真是個沒良心的,就不能來看我?”
“我看您現在臉色紅潤,皮膚光滑得堪比十五六歲小姑娘,想必皇上定然對您極好,我一來就是煩您的,不是壞您心情嗎?”
“你也知道一來就是煩我的。”對著華氏,皇后整個人都松泛下來,眼神柔軟的落在虛處,“你若是兩天前來情況都不會是如此,好像經由父皇這一病,皇上想通了許多,對我更好了些,我也想通了,何用計較眼皮子底下的那一絲半點,就如你之前說的,她們要爭要搶隨她們去,我幫著將臺子架高些看大戲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