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至,萬物復蘇,雖然還不見鶯飛草長的美景,但那一片盎然的生機,卻是如何都遮掩不住。
連綿的山脈中,溪水化凍,在山澗中敲出歡快的節拍;林間從中,兔子、松鼠這些小獸也現出了身影,帶著整整一個冬天的饑腸轆轆,從草木間小心翼翼的探出毛茸茸的的小腦袋,尋找著食物和危險。
突然,像是發現了什么,小鼻子連續而快速的聳動起來,緊接著,如同受了驚嚇一般,小腦袋咻一下縮了回去。草棵來回晃動著,劃出了一道急速逃亡的軌跡,一陣極為嘈雜的聲音轟然響起。
“噗通!”
“嘩…”
“喊哩喀喳……”
“啡!咚!啊…”
“有陷阱!”最后的一聲慘嚎聲之后,終于有人回過了神。
“又有陷阱,錢五他們掉下去了!”漫天都是灰塵,突然坍塌的地面原處,露堊出了一個黑黝黝的大坑。坑邊緣站著幾個人,有人在哭號,也有人指著坑里在大叫。
不遠處有人怒喝道:“那還傻看著干什么,還不救人?”
“坑…坑里有倒刺!刺上還有毒!錢五他們掉下去,蹬了蹬腿就不動彈了,見血封喉的劇毒啊。”叫聲中也帶了哭腔,只是不知這悲意是來自于和死者間的交情,還是死里逃生的慶幸感,亦或純粹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別號了!再有亂叫亂喊,動搖軍心者,立斬無赦!”軍官揮舞著戰刀,惱羞成怒的大叫著。罵完手下,又奮力向山林間虛劈著,瘋狂叫道:“出來!出來啊!你們不是天下無敵的青州軍嗎?你們的本事就是挖陷阱坑人嗎?名震天下的冠軍侯只會挖坑嗎?”
軍官的挑戰引起了眾多的共鳴,死里逃生的眾人收起悲聲,南腔北調的吆喝起來,像是要將所有的恐懼和憤怒一股腦發泄出來一樣。
“出來啊!膽小鬼!”
“有本事就跟爺爺真刀真槍的干一仗!躲在林子里暗算人,算什么本領?”
“青州人,和你們的小主公一樣卑鄙!”
“不但卑鄙,而且還很猥瑣!”
山林間靜悄悄的,只有近處的回聲在靜靜回蕩著,與遠處依稀傳來的,類似的聲響一起,營造出了讓人堊心悸的氣氛。
鳥獸什么的早就被嚇跑了,遠處怒吼著的,也是自家的同伴。他們憤怒原因想必也和自己這邊遇到的差不多,萬般無奈的同時,恐懼也是無處不在,如初春時節尚未消散的寒氣一般,沁入骨髓,揮之不去。
叫罵了老半天,山林間卻始終沒有回應,眾人罵也罵累了,山腳下的號角聲適時響起,催促眾人繼續前進。
“繼續前過…別拖拖拉拉的,別忘了,大公子就在后面督戰呢,跑下山也只有挨刀的份兒,還不如繼續前進拼一把呢!不過是些陷坑而已,沒什么可怕的,慢點走,留神著腳下,每一步都不要踏的太重,對,就是墊著腳尖走,這樣就安堊全了…”
軍官又是恐嚇,又是安慰,使盡了渾身解數,這才讓士兵們重新鼓起勇氣繼續前進。上路的同時,他心里卻和士兵們一樣,都在大罵。
罵那些看不見的敵人已經罵累了,這次,他罵的是自己人。
第一個要罵的就是郭老大!得了消息,就讓大伙兒趕過來,連個事先的偵查都沒有,就趕著大伙兒上山。結果山上到處是坑,措不及防之下,才走了四分之一的路程都不到,自己這打先鋒的一個屯就變成一個隊了!
山上的坑很多,不但數量多,種類也多。
大的,方圓數丈,一口氣能坑進去十幾個人;小的不過幾寸,剛好能放進去一只腳掌。大坑地堊下一般都有倒刺,刺上有毒,見血就是一條命;小坑沒什么機關,但坑道不是直的,而是有一個詭異的弧度,踩進去不會死但腳踝多半要受傷,重一點的,骨頭都會扭斷。
除了大小機關之外,觸發方式也不盡相同,有的是直接踩上去時會塌,這種相對容易對付一點,在開始的驚慌過后,軍官就采取了墊腳尖走路的對策。
然而,敵人的狡猾超出了他的想象,很多陷阱的觸發,都是很特殊的。
比如相隔數丈之外的一道絆索,被絆倒的人頂多摔一跤,他身后的地面卻會突然塌陷下去,一坑就是一群。這種方式,特別適合坑有尖兵探路的隊伍。
這伙前鋒剛剛經歷過的,就是這種坑,直接導致了十四名士兵的傷亡,是攻山開始后,傷亡最大的一次。
還有子母連環式的陷阱,某個士兵踩到了個小陷阱,他自己只是扭了腳踝,他的周圍卻會出現連鎖式的塌陷,同樣也是一下就坑一群。
此外,還有真假相間的,探明了假陷阱之后,剛松懈下來,真的陷阱就出現了;聲東擊西式的,甚至還有遙控手動操作的…那一次,是攻山部堊隊最接近敵人的一次,可追擊的結果,是整整一個百人隊消失在群坑之間!那個暴露行跡的,原本就是個誘餌!
彭玉的攻山計劃,就是四面圍堊攻,兵分四路,他自己帶著八百人從南面的大路進攻,其余三個方向各五百人,沿著山路上攻上去,剩下的在山腳下做預備隊,防止零星的漏網之魚逃脫。
計劃很完美,但實行起來卻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比起那個全軍填坑的百人隊,剩下的部堊隊也強不了多少,或傷或死減員都極為嚴重。還沒到半山,攻打北山的五百兵,已經傷亡了二百多人,士氣暴跌。
正因如此,攻山的將兵們對郭太的怨氣都很重。他事先只說敵人可能很棘手,讓大家步步為營,緊密配合,不要給敵軍留下各個擊破的機會,哪有說過敵人的棘手,是體現在這方面?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也未必能有什么應對方法,但總能找個借口開小差吧?要不是郭大帥極力鼓動,說什么三千打一兩百人,勝算極大,功勞也很大,誰會趕看來送死啊?
還有那位郭公子。
大家都知道,郭大帥的幾個兒子當中,只有這位大公子有點想頭,能繼承他的基業,不像他那幾個傻兄弟似的,連數都數不清楚。
本來以為有這位帶頭,此行肯定沒多大風險,不然郭大帥也不會讓兒子來。結果人家到了山腳下就不走了,帶著三百名護衛呆在安堊全的大后方,做起了督戰隊!
這也叫督軍作戰?連前線到底遇到了多大的困難都不清楚,只是一個勁的吹角催戰,對自家兄弟倒是能下得了狠手,有這種主將在,還真是讓人打不起勁頭來呢。
無論怎么罵,也沒有回頭路可走,只能繼續向前。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隨著隊伍越來越接近山巔,遇到的麻煩總算是比之前少了。
從半山開始,石頭就越來越多了,挖掘的難度增加,陷坑也隨之減少。再加上攻山部堊隊用人命買到了很多的血淚教訓,對陷坑什么的已經很適應了。零星遇到的幾個都被提前發現,并躲避了過去。
攻勢順利,攻山部堊隊的士氣也隨之恢復,不少人已經琢磨著,圍住青州的那些行堊事猥瑣的膽小鬼之后,要怎么做,才能狠狠的出口惡氣了。
殺,當然是要殺的,但不能立刻就殺了,不能讓那些混堊蛋死的那么輕巧了,把他們丟進自己挖的坑里應該是個好主意…
正想到興堊奮處,異妾忽起!
“呼!”首先響起的,是一陣巨大的風聲,像是一個巨人揮舞著大錘,產生的破風聲一般,狂風呼嘯而來!
“救命啊!”
軍官為士兵們的驚呼聲所驚動,抬頭急看時,驚見一截巨木正破空橫掃而來!還沒等他有所反應,那巨木已經惡狠狠的撞進了隊伍前列,發出了陣陣沉悶的巨響,以及骨頭斷裂的可怕聲音,將隊列直接砸沒了一截。
“這到底心軍官茫然四顧,完全搞不清楚,這恐怖的巨木到底從何而來,是青州人的機關嗎?對方到底是什么人?這東山之中,到底有多少恐怖的殺人陷阱?
“呼!呼!呼!”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四周的樹冠中猛然一陣顫堊動,殘枝斷葉‘嘭’的一下炸開,漫天飛舞,同時,一個個黑影穿透了枝葉形成的濃霧,從四面八方砸了過來。
沒錯,這就是青州人的機關!
這些擂木飛來的方向不同,飛射的方式也不一樣,有的橫掃,有的豎撞,還有飛到半空之后,突然像折翼的飛鳥一樣,直挺挺的落下來”…只有一點是一樣的,那就是上面前系有繩索,所過之處,遍地哀鴻!
突如其來的襲擊使得先鋒隊伍再次損失慘重,第一波堊襲擊之后,只剩下了寥寥二十幾人。殘兵完全失去了斗志,一邊聲嘶力竭的叫喊著,一邊四下奔逃。
然而,攻擊還沒結束。
河東一帶的山林間,生長的樹木多是高大的樺樹和楊樹,槽木是從大樹頂端飛下來的,慣性極為巨大。一部分擂木在沖撞中撞到了更多的人,充分發揮了威力后,就此停下,但也有一部分沖勢未盡,在繩索的拉拽下,又蕩了回來。
“趴下,趴下!”軍官拼命高喊,但卻沒人理會,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最后的殘兵在機關下死傷狼藉。
“嘭!”一個慌不擇路的士兵與回蕩的擂木正面相撞,他胸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凹陷下去,口噴鮮血的同時,他的身堊體隨之飛起,劃出了一道鮮紅色的拋物線,落到了林木身處的黑暗之中,再無生息。
“咔!”一塊擂木從半人多高的地方橫掃而過,直接掃斷了兩名潰卒的頸骨,再與頭骨碰撞后,勢頭不減的原路返回。
“轟!”又一塊槽木沖勢太猛,擺脫了繩索的束縛,高高飛起,轟然落地,然后在山石間蹦蹦跳跳的滾了下來,從背后追上了幾個僥幸從死亡陷阱中逃出,正沿著山路拼命逃跑的潰兵,將他們壓成肉餅。
似乎過了很久,實際上可能只是一瞬間,那些巨木終于停止了擺動,先鋒軍官驚訝的發現,趴在地上的自己,竟然真的逃過了一劫,只是他的部下,還有幾路友軍,都已經完蛋了。
他緩緩從地上爬起身,環顧左右,尋找著和自己一樣的幸存者。很快,他如愿的看到了幾個緩緩爬起的身影,但更多的人卻在痛苦的呻堊吟著,翻滾著,求救著,很快就變得和槽木一樣,靜靜躺在地上,再無聲息。
“混堊蛋!青州的膽小鬼有本事你們就出來!和爺爺堂堂正正的戰一場!”軍官猛然拔出戰刀,瘋了一般的呼喊著,跌跌撞撞的向叢林深處沖去。
這一次,身后不再有同伴的呼應,卻得到了敵人的回應。
回應他的是一支羽箭!
從山林間的陰影中射堊出,借著樹木的掩護,直到身前才被發現,一箭封喉,挑戰的怒罵聲夏然而止。
下一刻,在殘存者絕望的目光中,他們的敵人,終于出現了。
從樹身后,從樹梢上,從山石下,從草叢中……個個身影仿佛林中徘徊的幽靈一般,穿著青綠色的衣服,手中的弓弩殺氣盎然。
戰斗…準確說是屠殺,很快就結束了,在山林間耗盡了體力和斗志的郭太軍毫無抵堊抗能力,被蓄勢已久的青州軍迅速斬殺一空。
“三千對一百?”潘璋在戰場上掃視一圈,得意的一揮手,大笑道:“哼,這可是在山林里!草木山石都是老子的兵,老子就是這里的大王!北山之敵全滅,兄弟們,走,再去干他一票!”
“殺!”
“片甲不留!”
眾軍轟然應諾。
隱霧軍成軍前后的訓練項目中,也有叢林伏擊這一項,但從來沒有哪一次,將這種戰術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既是因為沒在合適的地點遇到合適的敵人,同樣也是因為,一直沒有精擅此道的將領指揮。現在,有了潘璋,隱霧軍又多了一張王牌。([本文字由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