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樂自己也很驚奇,馬恩河最后那場壯烈的堅守戰,他竟然只受了輕傷。時隔一個月,他就被從醫院踢出來,接受新的任命。
他現在管著一個中文翻譯組成的聯絡小組,負責協調法軍和中國軍隊之間的行動——雖然現在法軍最高指揮部在借用中國人的指揮通聯系統,但基層部隊之間的戰術協調還要靠戴高樂這樣的人用比較原始的方法來進行。
所以戴高樂才會在圣誕節將至的當兒在這荒郊野外享受夾著雪花的寒風。
一支剛從中國國內調來的部隊昨天晚上突然部署到法軍陣線后方——也就是此時戴高樂所在的位置。中國人的行動沒有通知法軍,就連和中國人共用一個司令部的法軍統帥部都完全不知情。統帥部的將軍們都在家里睡覺,值班的參謀不敢打擾中國遠征軍總統帥林有德和他那已經家喻戶曉的勇猛妻子,于是戴高樂不得不從妻子的溫柔鄉中爬起來,帶著他僅有的幾個部下披星戴月的趕到現在的位置。
忙碌了一夜戴高樂就知道幾件事:第一,中國人在建造一個陣地,戴高樂學過炮兵科,他一眼就看出來陣地最核心的部分是為某種重炮準備的發射基座,從基座的敦實度判斷,這種炮不會比德軍用來轟擊凡爾登要塞的巨型榴彈炮要小多少。
第二,中國人不希望走漏風聲,他們似乎有什么秘密。
戴高樂對中國人部署在法國的軍隊的數量多少有些了解,所以他完全不理解這幫東方人此舉的意義所在——這種等級的重炮應該是進攻性武器,用它來發射榴散彈攻擊沖鋒中的敵人步兵實在太過浪費,而且這種重炮的射速必定低得可怕,攻擊運動中的敵軍鋒線并不合適——那是速射炮的任務。
這種重炮只能用來進攻,可中國人并沒有足以發動進攻的兵力。
還是說,中國人認為只要一個加強師就能撕碎德軍的防線?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戴高樂想,當中國人的海軍力量超過英國的時候,他們就會著手征服世界吧。
不。他們或許已經在征服世界了,用他們的錢和文化。
戴高樂在病床上看了不少關于中國的書,從黃禍論者的抨擊之詞到親中國派的溢美全都讀了個遍,從這些互相矛盾的言論中,戴高樂結合自己的親身經歷漸漸的總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中華聯邦這個國家。在推銷自己的價值觀。
他們吞自己鄰居的時候用的還是比較粗魯的方式。但很快,他們會用如和風細雨一般的手法吞掉更多的土地。澳大利亞人已經在羨慕聯邦的生活方式了,阿茲特克人則對聯邦民族平等的口號趨之若鶩——戴高樂親眼見證了印第安人和聯邦士兵在戰場上并肩奮戰親如兄弟的景象,所以他堅信聯邦在美洲擁有一個加盟省是遲早的事情。
另外。隨著聯邦軍隊在法國的英勇奮戰,越來越多的法國人會把聯邦當成友好的國家。
戴高樂從中聞到了陰謀的味道,他從自己的同學口中得知,中國人下一步的目標是奧斯曼帝國在中東沙漠里的富饒行省,而且林有德認為歐洲戰場今后將進入相持階段。那么林有德繼續在歐洲投入兵力的行為就很不合理了。
但如果這是某種拉攏法國民眾,為將來中華聯邦的擴張做準備,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當然,法國人和印第安人不一樣,要拉攏法國加入聯邦恐怕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可戴高樂總覺得,中國人有那個耐心:他們的歷史延續了五千年,比歐洲所有列強的歷史加起來都要長,現在看來,時間是站在他們那一側。
“但是我們有上帝。”想到這里。戴高樂小聲安慰自己。
就在這時候,戴高樂聽到機械的轟鳴。
那是某種東西傾軋滿是積雪的大地時發出的聲音,應該是中國人的大炮到了。戴高樂從篝火邊站起來,走出那幾乎沒有發揮作用的帆布頂棚,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眺望。
結果他的表情變得更加疑惑了。
他看見了幾輛坦克。
“早。”坦克部署到位之后。一名軍官模樣的中國人來到戴高樂所在的小棚子里用英語和他打招呼。戴高樂依然沒辦法分辨中國人那古怪的軍銜章,他只知道那壁虎一樣的東西是將軍,而眼前這位年輕軍官的軍銜他就完全認不出來了。
大概是個校官吧。
“早。”戴高樂也用英語回應這位陌生軍官。
“天真冷,要在這種時候出任務。真不幸呢。”說著那軍官把拿在手里的奇怪道具往地上一放,一拉。那道具竟然就變成了一張小凳子。
這時候那軍官注意到戴高樂的目光,所以笑著解釋道:“這東西官方英文名叫‘聯合先進高機動性多用途輕型單兵低姿體位維持系統臀部支撐單元組件’,不過我們一般叫它…呃,我不知道翻譯成英語怎么說,音譯就是‘MAZHA’…”
戴高樂非常無語的看著中國軍官,實際上剛才那一長串英文單詞他根本都記不過來,只覺得碉堡了。
“哈哈哈哈,”中國人看著戴高樂的臉大笑起來,他非常自來熟的拍了拍戴高樂的肩膀,說,“這是裝備開發部那幫人一貫的伎倆了——不對,應該說這是林大人一貫的伎倆了,再簡單的東西,都一定要有個看起來非常復雜的官方英語譯名,就是為了忽悠你們列強的。”
說著中國人一指身后:“比如說這‘坦克’,中文就是很簡單的兩個字,兩個音節,據說是‘通往克敵制勝的坦途’的縮寫倒裝而成,但英文名字就叫‘多功能地面裝甲突擊單元’,然后通過埃爾熱先生發布的簡單譯名則叫做‘鐵甲騎兵’,充滿了中世紀的審美和浪漫,可實際上哪一個都不能準確的描述這種武器。”
戴高樂看了看中國人,又將目光轉向他身后正在抬起炮管的‘坦克’。
“那么,那究竟是什么?為什么要把這幾輛坦克部署在這種地方?”
中國人抬起手,看了看手表。
“嗯,已經這個時間了,應該不用保密了。”說完中國人回頭看了眼正在忙碌中的他的部下,“這幾臺坦克,確實可以發揮一般坦克的作用,但那樣就太浪費它們裝備的電磁炮了。你就把這幾個家伙看做火炮就行了。今天德皇準備視察德軍在康納爾的核心陣地,他們在那里新修了個堡壘,我們準備在德皇快要抵達的時候摧毀那個堡壘。”
戴高樂不由得皺起眉頭,他是個優秀的軍官,能把整條展現上的關鍵地點倒背如流。
“那個地方離這兒有五十公里遠!你們要怎么…哦,你們打算用炮擊?”
“沒錯,我身后這些大家伙能把三噸重的炮彈投射到五十公里外。”中國軍官看起來非常自豪的說道,然后他非常自豪的把凍得蒼白的手伸到火堆上,非常自豪的烤著火。
“將三噸重的炮彈…”戴高樂難吶自語的同時再次望向中國人的武器,本來他還覺得眼前的中國軍官是在吹牛,畢竟東方人非常狡猾,可他這一望,正好看見中國人在用吊車給坦克吊裝炮彈。
那種個頭的炮彈,恐怕連法國海軍的艦炮炮彈都要自愧不如。
這時候中國人還在熱情的解說:“本來坦克自帶的裝彈系統最多只能填充300公斤的炮彈,一般都是發射100公斤甚至更小的彈頭…”
“彈頭大小竟然可以調整?”
“當然,因為發射軌道的寬度是可調的嘛。如果發射標準彈的話,可以達到一分鐘20發的射速,也就是說,一輛這種坦克的火力和你們一個炮兵連相當。而且,坦克本身只要收起來就能以非常高的速度越野機動,雖然我自己說有點自吹自擂的嫌疑,但…這真是一種棒極了的武器。”
何止是棒極了,戴高樂想,這貨簡直吊炸天。
“可惜,”中國人嘆了口氣,“就是造價太可怕。”
“造價?”
“當然,造一輛這玩意的錢能武裝一個甲種師,還有剩。”
說著中國人從兜里掏出一個錫紙抱著的小包裹,用力拍打了幾下,又揉了揉,于是那包裹的錫紙包裝就在戴高樂面前膨脹了起來。
“哦哦,好燙好燙。”
中國人把小包裹在兩手間來回倒騰。
“那是什么?”
“‘全天候自動加熱式單兵綜合口糧套裝高熱量版’。”
說著中國人把小包裹撕開一個小口,于是一股濃香從那口子里飄了出來。
“該死!”說著中國人查看了下包裝上的字體,然后用戴高樂聽不懂的中文罵開了,“他媽的竟然拿錯了午餐包!還是川菜口味的!我討厭吃辣的…”
說著中國人站起來,草草對戴高樂說了聲再見,就向著他們的輜重車走去。
戴高樂喝了一口咖啡。
這時候,一直在他旁邊沒吭聲的一名中文翻譯小聲說:“我不想和那樣的軍隊打仗,一點都不想。光是他們的后勤水平,就讓我感覺我們就不是一個等級的。”
戴高樂沒答話,繼續喝他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