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紀念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65周年。
“夠了,可以停了。”
蒼老而充滿威儀的聲音,熒幕上的畫面應聲定格在巨大飛空戰艦撞向冰面的最后一瞬間,這讓全身心投入電影之中的別里雅科夫產生了某種錯覺——他不禁覺得是剛剛那聲音阻止了數千噸的巨大戰艦的墮落,并且讓時間停滯在那毀滅前的一刻。
接著別里雅科夫意識到,這并不完全是自己的錯覺,方才那聲音里蘊含著的,就是如此巨大的魄力。
下一刻,燈光亮起,整個劇場一瞬間變得燈火通明。
別里雅科夫回過頭,作為影片的導演,他當然不爽這部傾注了自己大量心血的影片在最精彩的部分被人中途喊停,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將這種感情表露出來,因為喊停的那個人手中握有對這部影片生殺予奪的大權。
如果那個人不點頭,別里雅科夫的心血就全部都要付諸東流了,不但如此,“將空軍元帥,邦聯國英雄的故事拍砸了”這條罪名會一直跟著他,這意味著他在這個國家的藝術生涯就此走到盡頭。
別里雅科夫吞了口口水,竭力壓抑著胸腔中那顆狂跳的心臟,因為太過緊張,他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在坐在他們這些影片主創人員身后的那群軍人當中找到元帥的身影——分明元帥那以國徽為主要內容的金肩章是那么的顯眼那么的好認。
目光終于對準元帥的同時,別里雅科夫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深吸一口氣,戰戰兢兢的問道:“怎么了,元帥同志?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么,元帥同志?”
格里高利·車尼雪夫斯基元帥抬起右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那雙典型的、屬于西風凍原居民的藏藍色眼眸一動不動的盯著別里雅科夫。
短短數秒的沉默讓別里雅科夫的額頭就像是寒冬里的玻璃窗一般蒙上了一片細密的水霧,可相應的,這位中央戲劇學院畢業的高材生的喉嚨卻變得乾渴難耐。
“導演同志,”元帥終于停止向別里雅科夫施壓,他輕輕嘆了口氣,同時將目光轉向畫面依然定格在飛行戰艦撞向冰面的那一剎那的熒幕,“導演同志,我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個如此英勇的人。”
別里雅科夫花了幾秒鐘才理解到元帥是在對電影里的那個“自己”提出質疑。
應對的方法想都不用想——好歹別里雅科夫也是在邦聯國內部能夠混到國家一級電影藝術家的貨色,他暗自深吸一口氣,可還沒等他那句“您自謙了”說出口,元帥的話語就再一次傳來。
“而且,女主角完全不行嘛。”老元帥皺著眉頭掃了眼在工作人員席前方的演員席,目光掠過扮演女主角的演員時在場的人都很明顯的聽到元帥非常不屑的“哼”了一聲,那種輕蔑的態度讓這位演出學院畢業的妙齡少女的臉色立刻變得十分的難看。
“可是,元帥同志,我們完全找不到伊娃·拉茲格里茲同志的照片或者影像資…”
“你們當然找不到,就連我,也是費了好大力氣才保住和她的合影,契卡(邦聯國特務機關代稱)的作風一向都是如此,他們認真過頭了。”元帥打斷了別里雅科夫的辯解,他再一次用充滿了魄力的目光盯著別里雅科夫,“可是這和伊娃長得什么樣根本沒有半點關係,我之所以會認為這片裡面的伊娃糟糕透頂,是因為女主演那浮夸的演技,還有影片那更加糟糕透頂的編劇和分鏡。”
老人的聲音異常的平靜,可是別里雅科夫卻在這平靜的聲音中嗅到了影片死亡的味道,他竭力攪動自己的腦漿,思考著有什么辦法能夠讓眼前的老人回心轉意,就因為這,他差點漏聽了老人接下來的話語。
“不過,這件事我也有責任。知道這部影片開始籌備的時候恰好西聯(西方國家聯盟的簡稱)的航空艦隊在極海周圍活動頻繁,所以沒能參加你們的取材會議,這是我的不對。不,說是我的失誤導致你們拍出了一部爛片也不為過。”
說到這裡老元帥咳嗽起來,坐在他身邊的銀髮少女立刻從元帥的副官手裡接過保溫杯,用嫻熟的動作一邊撫摸著元帥的背嵴一邊將杯中的溫水喂進老人的口中。
“別說了,格裡沙(格裡高利的昵稱),記住,你老了,像過去那樣長篇大論對你的肺負擔太重了。”
元帥搖搖頭,用手推開銀髮少女手中的保溫杯,從軍裝上衣的口袋裡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又輕咳了兩聲,就再一次將目光投向別里雅科夫和他身邊的電影主創人員們。
“…恩,就像剛才說的那樣,這部影片拍成這樣有我的責任,所以接下來我會親自給你們講一講那件事情,講一講度鳥作戰以及瓦爾基里一號從極海對面回歸過程中的一切,當然,還有關于我第一位真正的搭檔,伊娃·拉茲格里茲的一切。”
聽著元帥的話語,別里雅科夫下意識的抬頭看了看掛在大禮堂后方墻壁正中的時鐘,就在這時候他注意到元帥身邊的銀髮少女一邊搖頭一邊無奈的嘆了口氣,少女將保溫杯還給身后的副官,隨手將披在肩上的銀髮捋到身后,于是少女那纖細的脖頸以及脖頸上那個紋身就裸露在別里雅科夫的視野里。那紋身別里雅科夫當然認得,在拍攝影片的取材過程中他接觸了無數擁有這紋身的少女——實際上,只要是和空軍有關的人,對這紋身就不會陌生:那是風之西露芙一族的標志。
也許是察覺了別里雅科夫的走神,老元帥忽然重重的咳嗽了一聲,別里雅科夫聞聲趕忙將注意力再一次轉到老人身上。
老飛行員用那雙鷹眼般銳利的藏藍色眼眸盯著別里雅科夫看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發出無言的警告——飛行員果然是和妖精羈絆最深的一群人,別里雅科夫絲毫不懷疑,如果老人察覺到他別里雅科夫對那位銀髮少女懷有任何非分之想,等待他的就必然是最嚴厲的制裁。
老人的目光終于從自己身上挪開之后,別里雅科夫如釋重負。
“接下來我要講的故事,”老人再一次開始講述,“其實并沒有你們想象的那樣火爆,那樣,呃,那樣豪情萬丈、熱血澎湃。與其把它拍成像你們剛剛放給我看的那東西那樣的戰爭片,我覺得它更適合被拍成戰爭背景下的文藝片,或者說,愛情片。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西聯的戰爭愛情片,比如《云中漫步》啊,《科林上尉的曼陀鈴》啊什么的。大概就是那樣的感覺。
“那是,衛國戰爭開始后的第一年年底的事情了。那時候軸心國的軍隊兵臨頓涅茨河西岸,極海大道則被軸心國的天空艦隊切斷,總之形勢壞得能讓上帝絕望。而那個時候的我,也完全和‘英雄’、‘王牌’等字眼一點邊都不沾,我那時候的綽號叫‘妖精殺手’…”
伴隨著老人的講述,劇場里的時間彷佛漸漸的開始逆流,衛國戰爭的隆隆炮響似乎再一次迴響在眾人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