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6年6月,林有德才從香港返回廣州。
一到廣州留守的杜琪峰就給了他一個大驚喜。
“夏家出面協調,我把龍淵閣正門的整條街都盤了下來——也不能說盤,算是股份制吧,就像林大哥你在金輝煌創立的時候做的那樣。林大哥你的經營模式給了我很多啟發,所以我就在街上的茶館和飯店里推行了一些小改革。結果就是現在這樣。”
杜琪峰指著身后那條人聲鼎沸熱鬧非凡的大街,不無自豪的對林有德說道。
而此時林有德眼中,杜琪峰腦袋上飄著個巨大的箭頭,箭頭上方寫著“商業人才”的這樣一行大字。
在林有德意識到這是他在香港點出來的伯樂技能在生效的同時,箭頭和標志就都消失了。看來這個提示在林有德注意到之后就會主動消失,這個設定不錯,要是有個實時紀錄的功能就更好了。
總之在相當于白送的商業人才杜琪峰的經營,外加林有德的技能對麾下商業系統的加成,以及林有德從百年后引進的一些營銷理念的提示下,杜琪峰用兩個月的時間把龍淵閣門前那條一般般的小街,變成了附近地區的商業中心。
“另外,”杜琪峰繼續說,“從四月開始陸續有一些洋人拿著林大哥的名帖來廣州找我,我把他們的洋行都安排在了龍淵閣前的這條大街上,我還靠夏家幫忙,在碼頭租了一些倉庫給這些洋行用,按照存放的貨品的市價和存放時間抽取厘金。”
林有德點點頭,又問:“五月卡特琳娜小街到廣州來之后,工廠辦得怎樣?”
杜琪峰也不答話,而是拉開自己西裝的前襟,給林有德看他掛在腋下的槍套。
“第一批槍已經順利出廠,一共三十把,不過由于機械尚未完全到位,這批槍很多零件是手工制作,互相不通用,也沒有替換零件,為此菲德勒小姐發了好大的脾氣,罵林大哥辦事不利。”
林有德只能苦笑了,卡特琳娜給他開了長長一張購買清單,要買齊上面的機器談何容易。且不說林有德現在還沒有錢到想買什么就買什么的地步,光是這購買的渠道,就讓林有德傷透了腦筋。在香港的時候,林有德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說服卡特琳娜新廠使用相對容易購入的美國機器,放棄購買德國的機床。
“作為偽裝的和勝機器廠進展則更緩慢,估計還要月余才能拿出仿制的繅絲機。”
后面這個林有德倒是不擔心,反正機器廠就沒指望賺錢,只是為造槍做個掩護,雖然他私募武裝保護自家地頭是花錢疏通過各路關系的,讓人知道沒啥,但設廠生產武器就是另一回事了。
林有德自我安慰的想,這些就慢慢來吧,急不得。
于是林有德一副例行公事的樣子巡視了一圈自己的產業,就又開始過起聲色犬馬的生活。唯一的變化,就是龍淵閣前行蹤飄忽不定的人突然多了起來,而雪代巴則比以前更勤快的跟在林有德身邊,幾乎寸步不離。
七月,司徒美堂派人向林有德傳遞消息,在致公堂的活動下,美國一些政客和軍火企業的老板決定對林有德的計劃提供有限的支援,美國人希望華人先在菲律賓“做出一點成績”。由軍火企業提供的第一批援助將于最近從檀香山起運,包括一筆資金和美國軍隊替換下來后封存的一批老式步槍和紙殼子彈。
得到這個消息后,林有德立刻從新出場的駁殼槍里調撥出二十把,讓人送到香港和勝堂去。林有德的意思很明顯,他就是要告訴向取義:我們都做出成績了,你也該動動意思意思。
于是這一年八月,由香港的洪門組織牽頭,一場向菲律賓和印度尼西亞“輸血”的行動悄悄的拉開了序幕。
歷史上,菲律賓與荷屬印度尼西亞的華僑因為自身派系林立,難以統和,所以沒能翻出什么大浪來。以荷屬東印度為例,正史上荷屬東印度的華僑多出身潮汕,地方主義、鄉土主義嚴重,來自不同村的人經常互相拆臺。直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潮汕幫在香港成立新義安的前身潮汕商會,海外的潮州幫互相攻伐的情況才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
但在這邊這個時空,不知道是哪里出錯了,清廷沒有給潮州幫鴉片專營的權利,所以潮州幫的勢力遠不如正史上強大,南洋的華僑構成更加多元化,所以洪門的力量在南洋比正史上要強大。
而現在,林有德他們要做的,就是以經濟擴張為掩護,將更多的洪門子弟送到南洋。和勝堂早在1880年代,就看到了西班牙的衰微,于是開始對菲律賓進行滲透,和勝堂在馬尼拉有分號,甚至還擁有一片倉庫區。
剛好這個時候菲律賓與荷屬東印度都在大搞基礎建設修鐵路和擴充橡膠種植產業,臭名昭彰的“豬仔”貿易此時正是最火爆的時候。于是林有德他們反過來利用外國人對“豬仔”的渴求,將洪門的力量向整個南亞諸島輸送。
洪門的組織以迅速的行動清除了替外國人招募華工,以販賣國人賺錢的敗類中罪大惡極的幾個,另一方面利用原本就是洪門中人的買辦和外國人聯絡,短時間內將華工貿易控制在自己手中。接著洪門根據林有德的建議,向外國人提出了以“伍”為單位進行華工貿易的要求。
每個伍,包括兩名到三名洪門的基層的四九仔,和一名小頭目級別的“干部”,以及數名和這些人同鄉的年輕華人。
每個伍都從屬于上一級的堂口,這些堂口都是和勝堂或者洪門其他商號在南洋建立的基層組織,新輸入的豬仔們的伍長都明確的知道自己地區由哪個堂口負責,堂口的大佬是誰。另外,根據林有德的建議,洪門在南洋每個堂口都新增了一位讀過書,知曉民族大義的年輕人充當“白羽扇”。
對于林有德這個建議洪門很多人不理解,林有德卻有他自己的道理:大道理對洪門的大佬講也許沒用,但鼓動人民的時候,大道理和慷慨激昂的語氣結合之后往往會很有感染力。畢竟洪門是為了將來的起事做準備,所以設置這么一個職位大有裨益。
其實林有德這套,完全仿照的土鱉黨“黨支部建立到連隊”的那一套,實戰證明這一套是有效的,政治動員的重要性在這種弱勢群體對抗強敵的斗爭中作用巨大。黑貓白貓,捉得到老鼠就是好貓,林有德不管什么主義,他要的是效果。
隨著這次大輸血的進行,到這年11月,不到半年的時間內,洪門的基層組織廣泛的滲透到了南洋數百萬華工當中。由于有這些基層機構的組織,南洋華工一直沒有停止過的、與殖民當局和土著人的斗爭與沖突突然就減少、乃至于消失了,所有華人都知道,我們舉大旗的時候快要來了,要隱忍。
而殖民當局還很高興的認為他們的皮鞭終于打斷了華人的脊梁骨,銼掉了華人的尊嚴,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坐在火藥桶上。
其實這個變化也不是那么不容易察覺,過去各個苦力館和種植園的棚舍中,聚眾飲酒的華人除了喝酒賭錢掰手腕之外,最常做的事情就安靜的聽高胡藝人拉一曲家鄉的小調。假如當天有同伴死在了幫辦或者洋人的皮鞭下——這種情況經常發生——華工們更會自發的聚集在一起,沉默的碰杯,然后把酒灑向故鄉所在的方向,希望逝去同胞的靈魂能夠遠渡重洋,被故土所接納。
而現在不同了,每一次聚會的最后,都會有某個華工先起頭唱到:昏睡百年 沉重綿長的四字之后,所有華工會一起跟唱:國人漸已醒。
當時在香港林有德順著性子哼出來的這首歌,現在被翻成了各種版本,涵蓋幾乎所有的南方方言,并且隨著洪門的擴張以流行感冒和黑死病甚至T病毒都望塵莫及的速度傳遍了整個南洋。
這首歌被華工們融入了自己的切身體會,往往唱得低沉有力。如果有一名外國人誤入華工們的聚會,他一定會覺得這首陌生的中國歌曲給人的感覺酷似鮑狄埃的《國際歌》,低沉卻有力,沉默中蘊含著咆哮,像哀樂一般鬼氣森冷,卻難以掩蓋歌中那奔流的激情。
然后他會本能的感到恐懼,那是人類殘留的動物本能向他發出的警報,他也許會想起自己手中沾染的華人的鮮血,想起被自己逼得過勞死的華工。
實際上,確實有幾個倒霉的洋人撞見了華工們在伍長帶領下唱歌的場景,這些人無一例外都失蹤了。
洪門嚴密的組織體系,為整個行動的保密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1896年圣誕節前,美國派出密使在南洋考察了華人的組織程度,然后他在給美國國防部的報告中如此說道:“…當地華人缺乏軍事訓練,缺乏有經驗的軍事主官,但他們的組織程度已遠高于菲當地的土著。而且他們數量巨大,許多人已經一無所有,在深厚的民族意識的影響下,他們會成為世界上最龐大的亡命徒集團,只要給他們武器,單靠華人力量占領菲律賓并非不可能。但華人還缺乏三樣關鍵的東西,一、是武器,二是發動起義的借口,這兩樣都不成問題,但第三樣非常的致命,他們…”
沒錯,林有德他們,沒有神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