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黨校的短訓班終于結業了,可是,等待伊海濤的卻是致命的打擊。
結業儀式之后,出席儀式并講話的省委組織部長林國棟約談了伊海濤,一起參加約談的還有省紀委書記何天影。
省委兩大常委親自找一位地級市的副市長談話,這是極其少見的。
伊海濤既興奮,又緊張,挺直了身子坐在了兩位領導對面的沙發上。
首先開腔的是何天影。
他說,海濤同志,在你學習期間,青原市紀委接到群眾舉報,世紀陽光承接的南嶺縣公路工程存在質量問題,其法定代表人衛世杰、股東李曉蘭在接受調查的過程中,主動交代了向國家工作人員行賄的情節,為此青原市委經請示省紀委,迅速成立了專案組,初步查明,你的前任秘書王少磊、現任秘書楚天舒和夫人彭慧穎均涉嫌其中。
伊海濤聽了,如五雷轟頂,他氣得渾身發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天,才十天時間,就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令人難以置信。
伊海濤極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林國棟很嚴肅地說,海濤同志,我和何書記受省委委托找你談話,就是希望你能夠正確認識和正確對待當面所面臨的問題,不要因此而影響正常的工作和班子的團結,更不要干擾和妨礙專案組開展調查,組織是相信你的,你也要相信組織,我們決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貪腐分子,也決不會冤枉一個優秀干部。
最后是怎么表的態,又是怎么與林國棟和何天影握手告的別,伊海濤一概都記不清楚了,他的腦海里翻來覆去都只有兩個字:yin謀,yin謀,,yin謀,,。
回到青原,伊海濤直接去找了朱敏文。
面對伊海濤的滿腔怒火,朱敏文表現出少有的寬容和無奈。
他非常同情和非常惋惜的口氣說,這原本只是簡單的工程質量問題,可沒想到衛世杰和李曉蘭兩個人在接受調查的時候亂咬一氣,把王少磊、楚天舒和彭慧穎都扯進去了,海濤啊,我也不相信他們會有問題,所以才請示了省紀委成立專案組,就是希望能還他們一個清白。
說到這里,朱敏文重重地嘆了口氣,說,遺憾的是,他們也沒有經受住考驗,居然承認了收受錢物的事實,這讓我非常的被動啊,我以為他們至少能堅持到等你回來,可是,唉…
伊海濤拍案而起,說:“書記,我希望馬上見到他們,我要當面問問他們,誰給你們這個膽子,為什么要這么干。”
朱敏文早有思想準備,他無動于衷地說:“海濤同志,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但是,事情還在調查的過程中,你現在去見他們只會干擾和妨礙調查的順利進行,再說了,專案組有了最終的調查結果,必須要向市委常委會報告,那個時候,真相自然就水落石出了。”
伊海濤強硬地說:“如果我非要見呢。”
朱敏文一笑,說:“那請你親自打電話向何書記請示。”
伊海濤愣住了,他記起了林國棟說過的話,不要干擾和妨礙專案組開展調查,要相信組織。
朱敏文拉著伊海濤坐下來,說:“海濤,作為老大哥我還是想勸你幾句,越是困難的時候越要保持清醒的頭腦,市委在向省委匯報情況的時候,一再表明,堅信你是清白的,你可不要因小失大啊。”
現在市委就是朱敏文,朱敏文就是市委。
這種話,既像是一個長者的勸慰,又像是一個強勢者的威脅。
從勸慰的角度來理解,那就是希望你伊海濤保持冷靜,不要沖動,靜待調查的結果,或許此事與你毫無牽連,你照樣可以參選市長。
從威脅的角度來解讀,這個關鍵和敏感的時候,你伊海濤非要見他們,是不是做賊心虛,想要給他們撐腰,鼓動他們翻供和串供。
伊海濤再次站了起來,說:“書記,我作為市委常委,召集zhèngfu工作的常務副市長,既需要一個穩定的工作條件,也需要一個安定的家庭生活,請專案組的同志抓緊調查,確認有問題提交檢察院走司法程序,沒問題盡快放人。”
伊海濤這話說得看似義正詞嚴,但是,光靠他這幾句話已經不足以阻止局勢的逆轉直下了。
衛世杰、楚天舒和彭慧穎等人被專案組帶走調查的消息不脛而走。
眾人在意的自然不是私企老板衛世杰,更是與他有關的楚天舒和伊海濤,尤其是伊海濤,他已傳出是省里內定的市長候選人,就在臨近兩會召開的前一刻,突然身邊的秘書和夫人都被專案組帶走,想想這事兒就夠刺激的。
看看如今官場的頭面人物,天天電視里有影,廣播里有聲,報刊上有名,背后還有數不清道不明的種種實利,風光占盡,好處也占盡,哪想到也有倒霉的時候,基層一般的干部和普通的老百姓們誰不拍手稱快,奔走相告。
在青原,zhèngfu的公信力本來就差,在人們的眼里,官員們已沒有一個好東西,王少磊和楚天舒又不是天外來客,他們就能經得住各種誘惑嗎,他們天天呆在伊海濤身邊,伊海濤為什么沒察覺,沒管束,他能不能潔身自好姑且不說,至少是用人不察吧。
伊海濤強打起精神還在堅持正常上班。
可是,到了辦公室就會想起楚天舒,回到家就會想起彭慧穎,在家與辦公室的路上,還得承受如芒在背的各種目光,心中的怒火和屈辱以令他無法靜下心來籌劃工作,就連例行的會議和慰問都找各種借口能推就推,能躲就躲。
各種議論甚囂塵上,c魂節不期而至了。
在涼著楚天舒的時間里,專案組取得了重大的突破。
王少磊的老婆在車站收到了王少磊那個莫名其妙的短信,她回到了王少磊在青原的家,馬上給在京都的公婆和父母通了電話,這位出身于官宦之家的女子,很快從手機持續關機中意識到了王少磊不是出差,而是在接受調查。
王少磊的父親和岳父在京都自有他們的能量,他們通過幾天來的斡旋,最后通過王致遠的牽線搭橋找到了何天影。
在梁宇軒的暗示之下,王少磊充當了彭慧穎收受錢物的污點證人,在大年三十的頭一天晚上,被老婆從蓮花招待所接出來,直接上了北上京城的火車。
梁宇軒拿著王少磊的證詞來見了彭慧穎,并告訴她,伊海濤已經回到了青原。
已經頻臨絕望的彭慧穎徹底崩潰了,她只不過是一個柔弱的女人,一個在課堂上和實驗室里成長起來的教授,經受了幾天沒ri沒夜的審訊折磨,她就像是一個在水中掙扎的溺水者,伊海濤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也無影無蹤了,她選擇了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按照梁宇軒的提示,作出了收受錢物之后又退了回去的供述。
梁宇軒在得到了這些供述之后,在蓮花招待所的辦公室里,向朱敏文和唐逸夫分別作了匯報,又關起門來和胡國斌商議,采取斷章取義的手法,只采信收受錢物的供詞,隱匿了退錢的事實。
可是,他們做夢也想不到,辦公桌上還放著楚天舒被收繳上來的那塊手表,他們的匯報和商議,都被手表中內置的攝像頭一一錄制了下來。
在取得了這些重大突破之后,梁宇軒騰出手來,專心來對付楚天舒和衛世杰,他們需要一個完整的證據鏈。
梁宇軒在儀表廠改制的時候和楚天舒打過交道,在楚天舒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這一次他選擇了單刀直入。
大年三十的上午,梁宇軒進了房間,與楚天舒在桌子前面對面坐下來,又讓范胖子給楚天舒倒了一杯水,然后直截了當地說:“小楚,過年了,大家都痛快點,別瞎耽誤時間了。”
楚天舒雙手捧著熱騰騰的杯子,說:“梁主任,我哪里愿意在這種破地方呆著,也不想耽誤大家回家過年。”
梁宇軒耐著性子說:“小楚,我說你呀,聰明一世糊涂一時啊,你要是早把事情說清楚了,不就早回家過年了。”
楚天舒笑道:“我倒聽說過這么一句話,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你們非要我承認收了衛世杰的錢,這不是更讓我不能回家過年嗎。”
一句話,差點沒把梁宇軒的鼻子氣歪了。
官場上流行過一個小段子,是接受調查的官員們總結出來的,說: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這個段子頗具黑色幽默的意味,但也暴露出當前反腐工作中一個奇怪的現象。
那些被查處的貪腐官員,主動坦白交代的越多,貪污受賄的金額累加起來就越高,ri后法院根據涉案金額來量刑,判的刑期就越長;如果不主動交代,采取不合作的抗拒態度,檢察機關就只能根據手頭上掌握的東西來起訴,法院量刑時涉案金額小,判起來反倒是更輕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