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褫衍海中,蘇景一行先斗尸煞再戰巨靈,褫家漫長歲月中收集來的巨尸惡煞被斬殺殆盡后,尸中所蘊兇氣沉落海底,由淺尋施法結域保其完整,又指點蘇景,讓他麾下‘六合青龍’、‘十二煞將’、‘十七迦樓羅’都沉入云海去吸斂、煉化兇氣。
一晃幾十年過去,當初沉積海底夜叉尸、春秋蟾、隆天大捕黑無常等諸多悍尸的兇氣皆已不見,都被蘇景的尸奴手下吞吃個干凈。
吃完了,但還沒‘消化’,距離徹底煉化尚遠,不過這些怪物的變化也足夠明顯了:
十二煞將靜靜沉坐海底。端坐中姿態雅致,雙腿并、雙手合收于小腹、直腰挺胸微收下頜,更讓蘇景吃驚的是它們的扮相——身著紅妝頸垂明珠,每人頭上都蒙了一頂合歡喜蓋。身形凹凸有致、周身顏色曼妙,分明是十二個待嫁新娘。
蘇景吸溜了一口涼氣,轉回頭和身邊人對望一眼這趟蘇景入幽冥后不久三尸也趕來匯合,另外陰陽司中身份最高的甩手閑人顧小君也伴做同行。
蘇景身后,顧小君和三尸也是一樣的驚詫。
十三煞將得自喜袍女鬼老巢,后來被墨巨靈打碎一只,只剩下十二頭,如今它們終于修出些火候,居然個個都是新娘子。
與‘新娘煞’端坐不同的,蘇景的‘六合青龍’首位相接圍城一個大大的圈子,正旋游不休。
六合青龍是蘇景的自吹自擂,本為剝皮國皇家嫡傳的六大蛇妖,都是蛇如今只剩蛇尾巴了,齊腰以上、上半身化歸人形。
半人半蛇是蝕海大圣平時喜歡的身形模樣。蘇景見得多了,本不值得奇怪,但此刻他仍瞪大了眼睛。半人半身沒錯,可都變成了女子。
雙目狹長、娥眉淺淡、下頜尖尖的妖媚女子。上身寸縷無著,唯獨臍門上貼出一片金鱗。但不知為何六個女子背后橫七豎八傷痕累累。仿佛剛挨過一場鞭撻酷刑。而赤痕道道、冰肌玉膚、媚人面貌相映相融,又變成了另一份勾魂動魄妖冶誘惑。
拈花早知它們是尸,全不動色心,可驚詫絕免不了,愕然:“怎么都變成了娘們?”說完,一只手抬起摩挲下頜。又道:“長得還都不錯。”
夸就夸吧,無所謂的事情,可小胖子一邊贊,一邊目光挪轉,看看顧小君、再看看海中妖尸體、跟著又來看顧小君比較之意不言而喻。三尸一個、如此個個如此。
看小君、看尸煞;看尸煞、看小君。三尸的眼睛忙壞了,顧小君心里也氣壞了。
不理會三個渾人。候補女判徑自望向蘇景:“尸煞歸元,身照本性。這窩蛇子活著時候想是淫得很,如今修煉小成、變成蕩女尸妖也不奇怪。”
蘇景點點頭,目光再轉,去看十七伽羅樓,海中哪有什么伽羅樓,只有一副丹青長絹。在云海深處飄飄蕩蕩。
長絹長,三丈三。
正面畫色明媚,陽光燦燦下,畫中十七位黑袍僧侶或幫鋤幫耕、或扶老攜幼、或救危濟困,都在行功德做善舉,另外,畫卷左側首段大片留白,只有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個年輕和尚,面上笑容歡喜、目蘊慈悲之色,五官、表情分明是蘇景化身歡喜羅漢。
畫上景色栩栩如生。飽顏滿工之卷,境意并不難解:歡喜羅漢開心做笑,十七僧侶布惠人間、普度天下。
但當長絹反轉,另一面的圖繪顯出,筆鋒畫突變。歡喜羅漢仍在卷左端,目中蘊煞面色含怒,畫中卻再不見了十七僧侶,換而十七頭擎叉揮刀的丑陋怪物,絹上人間碎尸填海血漿噴天,幸存之人匍匐煉獄哭號悲嗥!
歡喜羅漢慍怒,十七殺鬼便要屠戮乾坤!
是畫亦非畫,因畫中一切都在動,正面僧侶助人、合掌宣佛號;背面殺鬼肆虐,口中桀桀笑,與其說是畫,倒更像一副微縮世界。
十七迦樓羅來歷復雜,本為高僧前十七世惡人罪業,被邪佛加持兇法變作兇獰迦樓羅,于摩天剎內得影子和尚點化心中種下善根,再得羅漢法棍正身正性這些怪物身俱善惡兩性且兩性皆入極,善時可舍身飼虎喂鷹,惡時能掀滔天血海,而他們為惡還是為善、殺生或是度人,只在歡喜羅漢一念之間!
十二煞將扮喜娘、六合青龍變蕩女、十七伽羅樓全都鉆進了畫中。三尸品頭論足,蘇景也饒有興致,看得正開心時候,云波猛一蕩漾,煞新娘、蛇女尸、畫中羅漢齊齊抬頭,同時向蘇景望來。
他們仍在煉化吞入體內的兇氣,但靈犀明銳,都感受到了主人氣息。
顧小君不煉尸,不過她是陰陽司重員,大凡與幽冥相關的法術事情她都有了解,對蘇景道:“古尸兇氣吞盡,只差煉化未盡全功,到了這個份上它們在何處修煉都一樣不對,不是哪里都一樣,在你王袍內修行對它們好處更甚,你大可將它們收回身邊,帶離此處了。”
“現在能打么?”蘇景挑揀最有用的問。
“自然可以,御敵時喚它們出來斗戰,閑時就讓它們繼續煉化兇氣,兩不耽誤。”
蘇景開心點頭,手一招,云海掀巨浪,新娘子、妖媚蛇、善惡畫卷卷蕩腥風破海而出,來到蘇景面前齊齊躬身施禮,其中以畫中迦樓羅最為詭怪,反面絹中十七殺鬼有的身上披著濃濃血漿、有的口中咀嚼著生肉碎骨,一個個都吃力無比得自畫中掙出,進入真實世界、對蘇景彎腰臣服;可正面畫中那十七位仁德僧侶仍留在絹上,雙掌合十于畫內向蘇景問禮。
性本惡、后生善,迦樓羅善惡兩面兇惡在前,所以惡面殺鬼此刻的道行更深厚些,無需主人相助他們也能走出畫卷,善面僧侶現在想要出畫,還需的蘇景一道靈識托扶。
拈花圍著半裸女妖和新娘子們打轉,看不到的美人總是更勾人心思,尤其拈花個子矮,昂著頭隱隱能看到蓋頭下‘新娘子’的白皙下頜,心里就更癢了,回頭道:“云哈白哼!”
兩頭褫家外戚趕忙上前侍候:“貴客何事吩咐?”
“去給我找棵樹枝兒來。別太短,得直、越細越好。”
翻天覆地,眾人頭頂高處就有山林,白哈奉命去摘樹枝,顧小君納悶問拈花:“找樹枝作甚?”
“挑蓋頭,看新娘子啊!”拈花語氣嗔怪,覺得這明擺著的事情顧小君還要問。顧小君卻更納悶了些:“你不有劍么,還要什么樹枝?”
話音剛落拈花突然怪叫一聲,一貫好脾氣的神君這次發怒了:“煞風景!劍為兇器,用來挑蓋頭?虧你想得出!將來你嫁人時候,讓蘇景拿劍來挑你蓋頭!”
前半句還算正常,后半句純粹諢話,饒是顧小君以為自己早都‘適應’他們三個了,結果還是騰地紅了臉,又急又氣銀牙緊咬怒視拈花,萬不成想拈花又摸著肚皮喜不自勝:“顧小君,你這樣子最是俏麗風情,好看!”
另兩個矮子一起點頭附和:“好看,好看。”
顧小君服氣了,無話可說,真正服了。
片刻功夫,樹枝找來,明明囑托了‘別太短’可還是短了點,害得神君要踮起腳尖抻直胳膊才能用樹枝夠到蓋頭,拈花口中哼了個靡靡小調,手腕一抖,將一頭‘新娘煞’的蓋頭挑開,下一刻,拈花口中小調戛然而止,三尸齊齊‘媽呀’一聲怪叫:
瑤口尖頜,雙唇艷艷,若只看鼻下小半張臉,即便算不上絕色但也足足當得美人之贊,可是上半張臉又哪里是臉,干脆是一團黑紅爛肉,醬乎乎軟塌塌,丑陋到觸目驚心!
以前鬼身煞將就難看得很,可至少還能分辨出五官,哪像現在,大半張臉完全揉捏一起,爛的!
如此可怖其實也不難解釋,煞將煉化古尸兇氣的過程就是身魄蛻變的過程,現在正變到一半,自然難看驚人,假以時日、待到功行圓滿,十二惡煞就會變成十二金釵了。
拈花趕緊把樹枝兒扔了,蓋頭重新覆蓋尸面,他仍心有余悸,囑咐尸煞:“時刻加持著法術,可別讓風把蓋頭吹跑了。”
十二位新娘子一起輕輕點頭,動作含蓄、似有嬌羞之意,又把拈花看得打了個寒戰。
自己的尸奴煞衛變了樣子,對此蘇景只覺有趣,但并不如何在意,不過另有一重變化在他靈識中顯現的明白:這些兇物的尸氣、煞意都告內斂,歸于身髓深處,若非自己早就知曉它們為何物,只以金烏靈識相探的話,完全察覺不出它們是尸煞!
心念轉,手揮動,怪物們被盡數收入阿骨王袍,此間事了,云駕催起一行人離開褫衍海。
飛出不久,赤目忽又開口,問蘇景:“變成啥了?拿出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