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牧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趙寶兒去拿了他家的木桶出來。里面果然黑漆漆的爬滿了黃鱔。
趙寶兒拿著刀,看著陸朝陽。
陸朝陽連忙道:“本該在水里加些醋加些鹽,泡到它嘴張開就行了。現在不如把它腦袋釘在案板上,再殺…”
趙寶兒撈了一條魚在手里,聞言就用刀背敲了一下魚頭,顰眉道:“好大的勁兒…”
他提著那條黃鱔晃了晃,笑道:“暈過去了。”
陸朝陽就過去用三根手指捏住那黃鱔的頭部,趙寶兒利落地劃開那黃鱔的肚皮,再把死黃鱔丟去一邊的水桶里。
這樣的方法好像還不錯,兩人合作殺了不少黃鱔,然后放在鹽水和醋水里洗干凈內臟。陸朝陽讓趙寶兒去燒火,自己提著水桶跟在他身后。
趙寶兒抱著柴火,蹲在灶邊,升起了火。不多時,本來有些陰暗的廚房就變得溫暖起來。
陸朝陽看見桶里有豆芽,抓了一把洗挑干凈了,然后切好黃鱔。
趙寶兒默默地坐在灶下燒火,看著她動作流暢地切菜,爆香,下鍋,不一會兒就香氣四溢…
好像給這個有了許多動物,卻依舊冰冷的院子也增添了一份暖意。
趙寶兒又想起自己那個面容模糊的老娘…再想起單相思好多年的老爹,就有些恨鐵不成鋼。
陸朝陽很快出了鍋,笑道:“好啦!”
趙寶兒很快湊過去,用手拿了一塊放在嘴里嘗了嘗,燙得直吸氣。陸朝陽忙道:“看你的手!”
趙寶兒渾不在意自己黑漆漆的手,笑道:“味道還真不錯。”
陸朝陽把手在身上擦了擦,道:“哎,我先回去啦!”
趙寶兒的注意力都在新菜身上,根本沒空搭理他,只道:“哦,你去。”
陸朝陽跑到院子里和丫丫多多大狼妞妞玩了一會兒,才一溜煙地跑回了家去。
朱氏來過一回之后,趙氏就再沒有顧忌了。她的“病”也一下子就又好了,開始對著林氏呼來喝去,連何氏和孫氏兩個兒媳婦也討不得好去。可就是把家里的兒媳婦都指使得團團轉,她也還是不能解氣。
眼看雪就要化了,春闈在即,趙氏就越來越煩躁。她手里只有年前賣豬的十兩銀子活動。光供幾個爺們兒去考試就要花掉八九兩。去年攢下來的一點大錢,因為過元宵節而花了個干干凈凈。老爺子好面子,絕不肯樸素操辦。再就因為陸家有好不少的讀書人,元宵節自己也在家里吟詩作賦,去了不少紙墨。
老七的婚事已經在看了,小十三今年是一定要出嫁的。趙氏還有自己壓箱底的五十兩銀子,不是到逼不得已的時候,她實在是不想拿出來用。但是雖然留下了肉,地里也有收成,陸文秀的嫁妝也攢了好些年了,可是要辦一場酒卻還是得花上好些銀子!
可恨家里那些婆娘,家還沒分哪,就一個個緊著藏私了。這其中又是三房最礙眼。那小蹄子克死了她可憐的三兒子,帶著一個賠錢貨在陸家白吃白喝,竟然還敢藏私。她帶來的那幾箱籠嫁妝別人不知道,趙氏認為自己可清楚得很。早該在那個賠錢貨摔下山的時候就已經花得七七八八了!
她斷定三房肯定有什么謀財的手段,可眼下春闈在即,爺兒們正是要講究清凈的時候,她也不好大鬧。
趙氏算賬算得頭昏腦脹,后來陸文秀進來見了,她也嘆了一口氣。
陸文秀和家里的男人不一樣,好歹也是知道一些家里的情況,此時她就輕聲道:“娘,實在不行,我先從私房里拿點兒出來,先熬過這陣子再說吧。”
后又顰眉,道:“不是我說,咱們家的情況就這樣了,每年就這么些銀子,我那幾個哥哥難道是不知道的?咱們家家底本就薄些,說的好聽些是書香門第耕讀世家,說白了咱們家里開支也大,還要講究這些排場,還不如村里的其他人家呢。”
還有些話陸文秀卻也不好說出口。家里兩個秀才,說出去是好聽,可其實呢?陸文秀是個才女,她仰慕的是文人的氣節和品性,而不是單單追求一個功名。她認為她的父兄們每日閉門讀書,反而心胸狹隘,難有長進。
她也不是沒有見過別的讀書人家。家里窮的,在沙地上先把字練熟了,再寫在紙上,正反面都寫上,也不敢浪費。平時也幫家里干活,下了地還念誦著好文章,怡然自得。
可惜她一個女兒,也不能在老爺子和兄長們面前勸些什么話。只能自己做做針線,看看能不能補貼一下可憐的老母親。
趙氏寵她也是有道理的,并不單單因為她是老年得女,還是因為這個女兒溫柔懂事。
但她是從陸文秀小時候開始就給她攢著嫁妝的,此時女兒出嫁在即,她也就更不能挪用女兒未來的嫁妝了。
因此她只是到:“秀兒,你也別多心,咱們家啊,也是那體面的人家,不至于到要挪用你嫁妝的地步。年年都是這么過的,也攢下了這些銀子。”
陸文秀欲言又止,今年哪里會一樣呢?八哥要娶妻,自己也要嫁人。
當下趙氏只是安慰女兒寬寬心。
陸文秀退出去以后,趙氏就打起了主意。三房買了那么些東西,她猜想總還有些銀子。不管怎么樣,家里過得緊巴巴的,還要出口糧養著那兩個狼心狗肺。
而此時,陸朝陽正和林氏一塊兒侍弄家院子里的小莊稼。
一般莊戶人家自家的小院子里,也是爬滿了莊稼的。種點兒辣椒、豆苗、韭菜,芫荽,大白菜等等物。地里收上來的是糧食,黍米,小米,高粱等等。平時做菜用得上,就到自家院子里去摘些。
“這韭菜啊,就是最省事的,割了一叢只要留了根,它還會接著長。”陸朝陽笑道。
林氏笑道:“那還得看著日子割,若是長老了也不成。若是家里有白面,給你做兩斤韭菜豬肉餡的餃子吃。”
之前也買了兩斤白面,可是卻沒有包成餃子,一般揉了面條,一半揉了面疙瘩。雖說是香噴噴的肉湯,但若是其他人家一年到頭難得見這種細糧的,就這么粗糙的吃了,恐怕會心疼死。
陸朝陽道:“就算家里有白面,也輪不到我們呢。”
這個家有一個典型的金字塔權力層。讀書的男人們無疑是在這個金字塔頂端的,不用勞動,所有的好東西都要先緊著他們。白面若是有,當然也該他們先吃。他們的妻子甚至母親趙氏也能跟著分一口湯吃。但不同的是,這些女人是要干活的。
林氏和陸朝陽,一個是寡婦,一個是養女,無疑就在這個金字塔的最底端。家里的白面,不是多得要拿去丟的地步,決計是一口也輪不到她們母女倆的。相反,她們要干最重的活。
陸朝陽想,這么不公平,難道林氏就從來不覺得嗎?
不過她想到自己的小金庫,又暗笑。即使是過不得明路的又怎么樣?那也沒必要和這群可憐蟲,因為一點還沒影兒的面粉來計較。
何況啊,她遲早是要走的啊。
又過了一陣子,雪漸漸化了。晴天開始越來越多。莊稼人都忙碌了起來。陸朝陽終于被趕了出去打柴。
結果手里拎著小鐮刀,就碰到趙寶兒也背著一個小竹筐,帶著幾條狗往外走。
陸朝陽笑著追了上去,道:“寶兒哥!”
趙寶兒停了一停,幾條狗就圍著她打起轉來,他打量了她一眼,道:“上山去?”
陸朝陽點點頭,道:“上山哩,寶兒哥你哪?”
趙寶兒抬了抬頭,正要說話,突然看到她身后有幾個同村的小子正在張望,他轉動了一下手里的小鐮刀,道:“我要下田哪。”
說完就冷淡地轉身走了。
陸朝陽有些詫異,但也沒有多說什么,徑自背著大竹簍,連跑帶跳地去了里子山上。
趙寶兒陰沉著臉向后打量了一眼。那幾個小子不但不怕,反而還笑嘻嘻地挨了上來,壯著膽子去摸幾只狗的狗頭。
幾只狼狗的品相雖兇,但是趙家教狗的家教很好,這狗平時嚇唬嚇唬人是有的,但從不咬人。
同村的王二道:“寶兒,你咋又同那丫頭走得這么近哩?”
趙寶兒懶洋洋地道:“和你們有什么關系?”
王二幾個年紀都比他大上一兩歲,早到了在村里到處看姑娘的時候,平時和趙寶兒走得也算近,現在就都湊過來和他開玩笑。
張芽子涎著臉笑道:“別啊,問你一句又不會咋地。俺娘可是說了,她可是個沒爹的,不值得什么嫁妝。不過力氣大好做活兒,又不用多少聘錢!”
王二也笑道:“是哩。寶兒,你快說說,你是怎么和她說上話的?”
趙寶兒又轉動了一下手中的小鐮刀,意味莫名地笑道:“怎么,你們都瞧上那野丫頭了?”
張芽子忙道:“我可沒這么說!”
王二就道:“我娘說她是個苦命的,不過苦命歸苦命,是個掃把星哪。陸家三爺本來就是個命硬的,后來都是因為抱了她家去,才會被克死了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