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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交易 老弱殘兵 參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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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一步說話,通常只有一種意思,便是所說是不太好當著眾人面說的,一般都是隱諱的事。文言為“不可示人之事”。

  祖大壽要與自己說什么,施大勇大致也能猜出個八.九分來。如果沒有猜錯,應是與他祖大壽見死不救,坐視友軍覆沒有關。

  看在石灰的份上,施大勇不能推辭,而且他對祖大壽的態度稱得上是十分的無禮了,然而這位掛著前鋒將軍印的前鋒總兵大人卻是一點怒氣也沒有,始終心平氣和,實在是讓他無法再堅持冷漠的態度。

  老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伸手也不打送禮人。

  人家祖大壽堂堂前鋒總兵,大明在關外最大的軍頭,手握重兵,皇帝倚重的擎天之柱。自己卻只是個區區正五品的松山守備,手下不過千把號人,現在更是只剩三四百人。論地位,他沒法比;論實力,他連給祖大壽提鞋都不配。

  借著“見死不救”的怨氣,仗著血戰之后的勇氣,施大勇能給祖大壽臉色看,因為他知道,這仗不管是勝還是敗,只要有這些建奴首級在,他施大勇便有擺臉色的底氣。

  但正如祖大壽有這份肚量在一般,施大勇也不能做得太過份。這世上,有些事不能過,過了便是不知好歹,便是自討沒趣,最后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祖大壽現在一句話,就可以將他松山殘余的這點人全部滅掉,吞得連骨頭渣都沒有,再將這些建奴首級占為己有。

  朝廷那邊也好,錦州巡撫衙門也好,一句全軍覆沒便可解釋,除此之外,無須任何理由。也無須解釋,他祖大壽做事需要向朝廷解釋嗎?

  即便不用做得這么過份,隨便使些手段,也會讓他施大勇頭疼不已。畢竟,他也不知道祖大壽究竟什么時候棄城出降。現在,他祖大壽仍是可以一言以定他命運的前鋒總兵!

  退一步,海闊天空;忍一時,日后好相見。

  況且祖大壽先前也沒有追究他動傷他三子的事情,算得上是大人大量了。自己若再不識好歹,便是自討苦吃。

  未加思索,施大勇點頭應了。

  總兵大人要與施大勇單獨說話,遼東軍眾將自然沒人敢跟著,饒是何可綱、張存仁他們這幫副將,也只能借著慰問松山軍的理由各自而去。

  不過那些松山軍對他們這幫遼東軍將領卻成見頗深了,不似守備大人懂得識大體,一幫副將、參將、游擊、都司在那晃蕩了半天,也沒個人來招呼他們。偶爾正眼見了,也是眼眶通紅。

  理虧在前,遼東諸將也無法和這些小卒計較,只能自我安慰:都是大難不死的,火氣大了些,理解理解。

  其實,眼紅的不止是松山軍,遼東軍的一些將領更是眼紅。那一顆顆堆起的韃子首級可是貨真價實的真韃子,絕不是殺良冒功。

  這顆顆首級可是實打實的軍功,一旦報了上去,官升三級都不定。要是皇上心情好,說不定就能賞個副將銜。

  這施大勇,當真是走了狗屎運,也不知那建奴正藍旗的貝子怎么想的,這仗明明贏了卻下令撤兵,平白送了施大勇一樁大富貴。

  可恨,可嘆,可惜啊!

  祖澤潤也想裝裝樣子,他不僅是前鋒總兵的兒子,更是錦州副將,于公于私都應該對松山軍表示慰問,哪怕是幾句勉勵的話都可以。然而,那遍地的殘肢斷臂,肚腸胃肺,充鼻的血腥實在是祖大公子無法忍受的。

  先前父親在時,尚能勉強撐著,父親一走,他無論如何也不愿多留。拔腳便帶著兩個弟弟回了城,說是看看為松山準備的石灰如何了。

  眾將知他德性,也無人攔他。

  走到一處坡上,祖大壽方才停下腳步,視線落在遠處,背著身子對著施大勇。離著幾丈遠的地方,站著四個牽馬的祖大壽親兵,警惕的望著東北方向,生怕建奴殺個回馬槍突然沖出。

  等了片刻,也沒見祖大壽和自己說什么,施大勇只好自己開口問道:“不知總兵大人要與末將說什么?”

  聽到他的問話,祖大壽身子微微動了動,負手轉了過來,盯著施大勇凝視一眼后,這才沉聲道:“本帥知你心中怨恨我,此地沒有外人,只有你我二人,咱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

  祖大壽說得這么直接,施大勇倒不知如何開口了,難道說沒錯,老子心里真的恨你,恨不得一刀砍了你,才能泄心頭之恨!說不恨,那不可能,祖大壽是何等人,說這瞎話有意思嗎?剛才自己那些舉動,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來什么意思,現在說不是,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臉是什么。

  祖大壽倒好像也不用他說什么似的,又好像理解他似的,自顧自又道:“本帥如你這般年紀時,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與建奴交戰,向來是不曾怯過。可是隨著這官越做越大,年紀越來越大,不怕你笑話,本帥這心啊,老了嘍…”一聲長嘆,飽含滄桑之感。

  伴隨著他這聲長嘆,施大勇也注意到了祖大壽鬢角間的白發,額頭上的皺紋。

  祖大壽真的老了。

  “與你直說了吧,本帥之所以坐視你們松山陷入建奴重圍,實在是怕了建奴。”

  祖大壽的語氣如掏心窩子般,十分的坦誠,就好比是在與多年故交老友般敘舊。讓人聽了不知不覺生出幾分親近來,至少,施大勇心中的怨恨不知不覺弱了幾分。現在已是不那么恨了,只想聽聽這位祖帥心里都有些什么話,絲毫沒有恥笑的意思。

  “有些事情,說出來你也不會明白。所謂不在其位,不謀其事。你可知道,你我身后這座大凌河城對本帥,對經略大人,對皇上有多么重要?”祖大壽忽然伸手指了指遠處巍峨屹立的大凌河城。

  施大勇沒有多想,開口回道:“末將曾聽巡撫大人說過,孫經略曾有言,我大明若要固遼,必修此城;建奴若要攻我大明,也必拆此城。由此可見,這大凌河城實關我大明平遼大業,末將雖愚鈍,但也知這城輕易不能失。”

  “輕易不能失?”

  聽了施大勇這話,祖大壽微微一笑,笑容過后,卻是搖了搖頭,一臉鄭重道:

  “你錯了,這大凌河可不是輕易不能失,而是絕不能有失!所以本帥才下令關閉城門,不顧你們死活,只因本帥害怕這是建奴的詭計,誘我出城再來奪城!為保大凌河不失,本帥寧可被萬人唾罵,也不敢有半分懈怠。我知道,本帥放棄你們很不厚道,但如果你是我,只怕也會如此做。”

  聽后,施大勇心中有些不以為是,這大凌河城都失了兩次了,哪里是絕不能有失。若真絕不能有失,何以現在是三修大凌河呢。

  當然,這話可不能說出來,只能好像明白似的重一點頭。祖大壽的這話其實是將松山軍和大凌河城做了個權衡,天平的兩邊,自然是大凌河城重要得多。所謂棄車保帥,怕便是這個意思。不過,這話怕另有一個意思,許是祖大壽吃過建奴的虧,這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吧。否則,何以解釋今日呢?施大勇如此想道。

  祖大壽好像看出施大勇心中另有想法,開口又道:“崇禎二年建奴入關,本帥隨袁崇煥督師揮兵援救,其后發生的事情,想必你亦有所耳聞吧?”

  袁崇煥被殺,祖大壽帶著八千騎兵連夜逃往關外的事情,施大勇是熟得不能再熟。在后世,歷史再不好的人也知道袁崇煥和祖大壽這檔事。不過他沒有直接回答祖大壽,而是說道:“當年末將與兄長同在順天總兵馬世龍帳下,永平一戰,兄長力戰而亡。”

  “噢…”

  祖大壽有些意外施大勇沒有接自己的話,而是如此回答。稍微有些愕然,隨后便緩緩點了點頭,道:“如此說來,你與建奴也是有殺兄之仇的了,怪不得會與建奴血戰到底,更做出那喝胡血,吃胡肉的壯舉。”

  聞言,施大勇搖頭道:“談不上壯舉,只是末將心中悲憤,一時不能自制,做出的糊涂之事而已。”

  “糊涂之事?”

  祖大壽饒有意味的打量了一眼施大勇,突然想起岳飛的《滿江紅》來,心中一動,便輕聲吟誦了起來:

  “怒發沖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一曲《滿江紅》吟罷,祖大壽目中突然精光閃現,盯著施大勇由衷贊道:“千百年來,又有哪個豪杰真能做出那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的壯舉來,你施大勇可是頭一個,憑此壯舉,日后當彪炳史冊也!”

  祖大壽這話可是把施大勇捧得太高了,聽得施大勇呆在那里不知道說什么好才是。

  沉默片刻后,祖大壽忽然又道:“你可知道,本帥先前已判定你松山必定會全軍覆沒,你施大勇也將為國捐軀,故而本帥連如何上表朝廷都已備好了,奏折中說你施大勇力屈而死,乃漢家豪杰也。”

  施大勇忙道:“末將只是盡大明軍人本份而已,祖帥這話可是折殺末將了。”不知何時,施大勇對祖大壽的稱呼又從“總兵大人”變成了“祖帥”,許是祖大壽這般連番稱贊讓他無法再矜持下去吧。

  細微的變化聽在祖大壽耳中,不由輕聲一笑,道:“當得也好,當不得也好,那時,本帥只當你是死了的。卻怎想,你爾今卻活得好好的。如此,那奏折便是笑話了。不過,在本帥看來,你施大勇確是能當本帥這話。這么多年來,能讓本帥看上眼的也就你松山施守備了,難怪丘巡撫會破格重用于你,他的眼光倒是很準…”

  祖大壽說到現在,全是夸贊施大勇,什么高帽都給他戴了,猶如糖衣炮彈一般,發發擊中施大勇心窩,搞得施大勇也有些飄飄然來,都忘記就是眼前這笑咪咪的“富家翁”致他松山上下不顧,坐視他們敗亡的小人。

  恰在這時,這平原之上不知怎的卻突然起了風,風卷灰塵,嗆得施大勇眼睛都有些睜不開,也在那刻,他下意識一個激靈:莫非這是死去的弟兄亡靈在提醒于我,眼前這人是間接害死他們的元兇!

  “絲!”

  倒吸一口冷氣,施大勇鎮定心緒,恢復平靜,腦海之中不斷閃爍祖大壽的話語。

  急念之間,開口便道:“總兵大人,若你有事要交待末將,但請直言便是。”

  這話言外之意自然就是要祖大壽不要再兜圈子,有什么說什么好了,那些夸贊的話還是揭過去吧。

  施大勇突然這么說,祖大壽也有些意外,想了想,索性也直說了吧。

  “你松山此戰可稱大捷,本帥的意思是最好由我向朝廷上表報功,不知施守備意下如何?”

  施大勇微一思慮,權衡輕重后,違心點了點頭,說道:“末將能率部斬殺上百建奴,全賴祖帥指揮有方,這表折自然是由總兵大人上表朝廷的好。待末將回到錦州后,也要與巡撫大人言明祖帥功績的。”

  聽了這話,祖大壽暗松一口氣,贊許的看了一眼施大勇,說道:“你這仗打得慘,部下傷亡怠盡,短期內難以恢復。本帥手下正好有些老弱殘兵,若施守備不嫌棄,不若就送與你吧,好叫你這守備做得有名有實。噢,差點忘了,日后恐怕要叫你為施參將了,呵呵。”

  老弱殘兵?

  施大勇差點沒脫口拒絕,但轉念一想,祖大壽也不是那么不會做人的人,應當不會真送些老弱殘兵給自己。要知道,自己這一答應,他祖大壽見死不救這事便算揭過去了,還能分一分那些韃子腦袋的功績,若真的送自己些老弱殘兵,他這前鋒總兵也當真是小氣了。

  祖大壽開口與自己說,便算給足自己面子,這也是拉下臉來,怕是為了不和丘禾嘉那邊鬧起來,官司打到朝廷對他祖大壽名聲不好。

  既然他說要送些人馬給自己,又許了個參將,表里都有了,事情便這么辦了吧。

  施大勇暗嘆口氣,有種對不住死去的八百松山弟兄的愧疚。違心的作出歡喜狀,沖祖大壽拱手謝道:“末將多謝祖帥提攜!”

  “此間事了,本帥也不耽誤你了。你且忙你的,有什么需要但與何副將等人說,但使我這有的,皆可與你。”

  爽朗的扔下一句話,祖大壽心滿意足的命親兵牽過馬來,跨上馬后沖施大勇又點了點頭,揚鞭便回了大凌河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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