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村。
雖是快過年了,但因今年受了大災,家家戶戶都沒有大操大辦,只是少少的準備幾樣魚肉,意思意思也就罷了。真正的家當都得捂著,等到開春時用在春耕上,那個才是全家人一年的希望,馬虎不得。因為不忙,自然就可以閑著多睡一會兒。
但天還擦著黑,錢彩鳳就哆哆嗦嗦披衣起來,躡手躡腳的繞過一屋子仍在熟睡的人,到外間就著茶壺里溫涼的一點子剩水匆匆洗了把手臉,就去生火了。
人可以凍著,但酒不行。
錢靈犀給她的酒曲已經蒸了糧食拌上了,得小心照看。有件事兒她始終沒跟妹妹說,其實這回釀酒全家人都不支持,覺得這時節再釀出多好的酒來也沒銷路,不如留著多吃些糧食,還省了錢。
但錢彩鳳不信這個邪,執意要釀。
上回聽竇誠來說,不僅是蓮村,到處都是咳嗽成風,他們蓮村可能因為條件好些,咳嗽的情況還輕,但別處的病人可當真是多得數不勝數。城里藥鋪里的羅漢果枇杷膏什么的早就賣斷了貨,他爹親自往嵊州跑了一趟,都價高難得。若是再熬到春天,別說下地干活了,會不會釀成時疫都沒人曉得。到時若能有一味既便宜又好用的藥材,肯定好賣得很。
錢彩鳳留了心眼,自家不肯給她糧食來釀,她就踩著齊膝深的大雪,跑到鎮上去找了竇誠,預備向他家借了糧食來釀。
竇氏父子見此,決定資助她的生意一把,把糧食免費借給她,說好若是賣出錢來,雙方五五分賬,但若是賣不出錢來,錢彩鳳賠他們一半的糧食本錢就行。
竇誠覺得老爹太摳門,但竇一德卻覺得沒有壓力就沒有動力。要是讓錢彩鳳知道他們沒打算收她的錢,就不會那么盡心盡責的做事,所以還執意跟錢彩鳳立了個簡單的文契。
錢彩鳳算了算,就算自己真的賠了,到時大不了就是賠了錢靈犀給她的那幾顆金豆子,心一橫,把這酒給釀了。
對于這個女兒背著全家人簽了契約之事,錢文佑非常生氣。但錢家人以書香傳世。最重信義,就算錢彩鳳還是個小孩子,但全家人也沒有誰會想著去毀約。只是錢文佑幫忙歸幫忙,但有些事卻是不管的。
比如這每天早晚需要記得加柴給堆酒的屋子生火提溫,就得錢彩鳳自己來干。哆哆嗦嗦的拖著根濕木頭進來,見火盆里昨晚生的火已經在寒風中搖搖欲熄了,趕緊重新加了把干草,把火引大,把這根濕木頭架在上面燒,任它慢慢的呲起青煙。生起小火來。
這個法子還是錢靈犀聽說家鄉柴火不夠,濕柴又不好燒。去向人打聽來的。濕柴確實不好燒,但在野外露宿時,有經驗的獵人們卻會故意砍一根新鮮的濕木來生篝火,這是因為濕柴燒得慢,火又小,不用人一直看守,大家可以放心睡覺。再一個。這樣燒柴對于獵人們賴以生存的森林也是一種保護,要是無限制的砍伐樹枝,那豈不絕了鳥獸們的生存樂園?
但燒濕柴也有一樣最令人討厭的地方。就是煙大。在不夠空曠的屋子生起來,就更難受了。雖是拿圍巾包住了頭臉,錢彩鳳還是給熏得兩眼通紅,不停流淚。
但好歹火是生著了,錢彩鳳去檢視了一番倉庫四周大大小小的酒壇酒缸,很好,大部分已經開始出酒了,有幾壇離火近的,已經可以聞得到清冽的酒香。
把蓋子蓋好,錢彩鳳只覺已經看見白花花的酒水在向自己招手了,樂呵了一陣子,她直奔廚房去燒早飯。橫豎都起來了,不如幫忙家里干點活,分擔些家計不好么?
卻不曾想到,廚房里已經有林氏在忙活了,見女兒灰頭土臉的進來,林氏白她一眼,卻將大鍋里剛熬開的米湯舀了一勺出來,灑了些紅糖往她面前一頓,“喝!這么大的女孩子,一點也不知道保養,等你老了,才知道吃虧呢!”
錢彩鳳臉上一紅,不聲不響的端起喝了。她前幾天才來過少女初潮,雖然已經干凈了,但卻讓她的心里真正開始意識到一件事,她不是小女孩了,是大人了。
不過喝過一碗甜絲絲,熱乎乎的米湯,錢彩鳳只覺手腳都暖和開來,又恢復了平日爽朗的性子,“娘,您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
“我能不起來么?”林氏嘮叨著抱怨,“你爺爺奶奶都病著,大娘也夜夜咳嗽,再有你哥房里那兩個懶蟲,我再不起來,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風了!”
錢彩鳳嘴一撇,“你們原先還說大嫂如何如何好,我看現在,她和二嫂也差不多了。”
聽到這里,林氏卻嘆了口氣,蹲下來從壇子里抓腌菜,“當初真不該一時心軟留下那個禍害,有她攀比著,再勤快的人也不肯使力了。可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么用?我和你爹現在還能動,還能給他們一口飯吃,萬一將來我們老了,你哥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可您老這么慣著她們也不是個事兒。”錢彩鳳蹲下替母親端著碗,低聲道,“不如早些分家,讓他們自己出去過不就得了?”
“又說傻話。”林氏嗔了她一眼,“你哥是長子,把他分出去了,讓我和你爹跟著你弟弟們過,那還要不要你哥做人了?”
“娘——”錢彩鳳忽地開了個口,卻又不吱聲了。
“你這孩子有話就說唄,眼下正好人都沒起來,咱娘倆還可以說幾句私房話,一會子人都起來了,你想說也說不成了。”
“我昨晚見著靈丫了。”錢彩鳳吞吞吐吐的開了口,“她倒是說,若是嫂子們一定要過去,她倒是可以想想辦法安置。只是她就要離開國公府了,所以咱家的人若是去了,是絕對不能投奔國公府的。但她可以托朋友關照他們做點小本買賣,就怕到時兩個嫂嫂不和,鬧將起來,更加不好看。”
錢彩鳳一面說,一面一眼一眼的看著林氏。知女莫若母,林氏頓時翻個白眼,“沒說實話!你妹妹在那兒能認得什么朋友?不還是國公府的人?說,她到底干什么了,還得離開國公府?”
錢彩鳳左右一瞟,附著林氏耳邊嘀嘀咕咕說了一番。林氏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這事兒先別急,你容我先想一想。”
錢彩鳳不多話了,接手燒飯,讓林氏坐下來靜靜的出神。一時家里各人都陸續起來了,錢彩鳳也把燒好的早飯擺上了桌。除了爺爺奶奶年紀大了,就煨在床上吃,其余人都下地圍坐著小桌。
錢揚武要替姐姐添飯,錢彩鳳忙道,“不用了,我有個碗。”
她拿出一早喝過米湯的碗,自己來添,卻惹得二嫂徐荔香一頓閑話,“原來妹妹竟是早吃過獨食了,怪道你天天起這么早。說說,都吃什么好東西了?也饞饞我們。”
錢彩鳳臉色一變,頓時就要發作,但林氏把臉一沉,搶先說話了,“我給你妹妹一早添了碗米湯怎么了?她又沒吃你的喝你的,你有的哪門子意見?”
徐荔香頓時撅起了嘴,一臉委屈,“我哪兒敢有意見呀,不過是問問而已。”
“問問?你怎么不問問家里還有什么活沒干?你妹妹起得早,那做的也是正經事,輪得到你來說三道四的?”
徐荔香給教訓得火了,氣鼓鼓的頂嘴,“她做的正經事也是為她自己忙活,難道就是家里的活了?”
林氏冷哼,“就算她是為了自己忙活,那也是在做事。哪象你,成天不是歪著就是找些雞毛蒜皮出來吵,連個身孕也保不住,很有意思么?”
這話頓時把徐荔香氣著了,左右搖晃著錢揚威的胳膊就開始撒嬌,“我的身孕保不住,那也不是我愿意的。婆婆眼下還罵我,你快給我作主!”
她原先進門沒多久就懷了一胎,本來就懶的人因此更懶了。但錢家人看在她有了身孕的份上,都沒有計較。只是沒想到,這徐荔香因為跟董霜兒爭風吃醋,硬把錢揚威拽自己房里去。當晚也不知他們怎么折騰的,總之到了第二天的中午,徐荔香就小產了。
此事弄得林氏非常惱火,連帶錢揚威也給狠狠的教訓了一頓。
見徐荔香如此,錢揚威也不好說什么。但一旁的正妻董霜兒見這情形不高興了,“分明是你自己不小心,難道還關別人的事?”
“我找相公替我作主,關你什么事?”
眼見這妻妾二人又要鬧騰,林氏黑著臉吼了一嗓子,“夠了,再這么鬧騰,一個也想別去榮陽!”
這話一落地,全家人都驚呆了,林氏這話的意思,竟是同意讓他們去榮陽了么?
榮陽,國公府。
錢靈犀用了早飯,向石氏討教起主意來,“嬸娘,你說老太爺邀我們家人來榮陽,萬一他們真的來了怎么辦?”
石氏聽著這話古怪,“來了就來了唄,咱們雖然走了,但國公府不會連他們也容不下的。你放心,他們是男丁,不會住進內院,肯定是在外頭讀書,不會摻合到里頭的事來。”
錢靈犀覺得這么說話真費勁,索性把自己的心思說了出來,“其實我想讓我哥嫂來,請表哥關照點小本買賣給他們做,您覺得如何?”
石氏看著錢靈犀,終于發現她的不對勁了,“你有什么想法就直說吧,這樣拐來拐去的,累不累?”
累。錢靈犀索性把自己的小算盤扒拉給石氏聽。
(今天的二更得晚點,桂子有點不舒服,昨天沒碼完。群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