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自已屋子,石氏得知酒宴上的種種,也不忍心責備錢靈犀,只道,“事已至此,就走一步看一步吧。今日過節,我雖起不來,但你們就在我屋里擺上一桌,我看你們吃著,心里也高興。”
可錢靈犀心里卻怪不好受的,“都怨我,自作聰明,反弄得沒了轉圜的余地。”
“這不怪你,我早就說過,去學堂是好事,就是你姐姐,以后要你多費些心了。至于其他,那是咱們想不來的,也不去想了,孝子家,別這么愁眉苦臉的,比我個老婆子看著還愁人。”
錢靈犀給她說得笑了,可笑過之中,心里還是酸酸的,這也許就叫苦中作樂吧?
大夫等了好一時才請到,這也難怪,中秋佳節,誰愿意出來掙這幾個錢?要不是拿國公府的名頭去請,只怕連大夫也是請不到的。
看過石氏,骨頭倒是無礙,但到底傷了筋,非得歇上十天半個月不可。何奶娘管那大夫要膏藥,那大夫因與錢府極熟,反倒詫異,“你們府上老太太常骨頭疼,她那兒就有熬好的膏藥,卻比我們尋常配的還好,怎么反倒問起我來了?”
若是如此,但這么長時間也沒人打發送來,想必是錢靈犀那一鬧,讓沈氏不悅了。石氏略一思忖便笑道,“這大過節的,我一個晚輩不去伺候,難道還支使著老太太去替我尋藥不成?是以攔著不讓。既然大夫您說沒甚么大事,便給我隨便開兩帖藥吧,我這兒先就謝過了。”
那大夫一聽就明白這其中可能有什么事了,這也不是他應該操心的事,石氏這么說,他就這么聽了。石氏拿錢賞了那請大夫來的小廝,讓他去歇著。又讓何奶娘去二門上找趙長生,跟著大夫去抓藥回來。又額外封了銀子謝過這位大夫,才算是消停。
等到膏藥折騰回來了,錢靈犀心中歉疚,要去幫忙,這才瞧見石氏腰臀那一大片都隱隱的泛出紫青來。用這種膏藥到底行不行啊?
錢靈犀很有點不放心,靈機一動,她那空間里的水現在已經可以自由的順著經脈擠出了。于是自告奮勇的去幫忙,擠了三滴出來和在烤熱的藥里。再熱熱的拿鉸好的干凈狗皮貼在石氏的腰上,敷得極是精心。
過了一夜,石氏次日醒來,便覺得腰臀傷處輕快許多,未免嘖嘖稱奇,“那大夫的藥已經這么好了,老太太那里的藥還不知怎么個好法呢。”
錢靈犀抿唇一笑,心中卻忽地冒出個生財的路子,往后再不濟。她還可以去做些狗皮膏藥來賣,想賺錢怕是不難的。
只是她這抹偷笑又被錢敏君抓到了,睜大了眼睛問,“你在笑什么?”
呃…錢靈犀一本正經的告訴她,“我是為了嬸娘好了開心。”
哦。錢敏君人老實,好騙。但石氏卻從她那笑容里感覺到些不一樣的東西來,可到現在卻沒有工夫追問,只是囑咐她們,“去了學堂好好上課。”
知道了。兩個女孩答應了。石氏又把錢靈犀單獨留下,“今兒你和敏兒去學堂,只怕會出些丑。答應我,無論如何,都暫且忍耐,不管是你自己受委屈,還是敏君,都不要去爭辯什么。”她幽幽嘆息,“寄人籬下,有時當低頭處須低頭啊。”
錢靈犀聽著難過,但還是懂事的答應了下來。和錢敏君收拾好了出來,天卻還沒亮。
國公府以書香傳家,又比不得蓮村孩子們住得遠,還得體諒他們要幫著家里喂雞喂豬,故此這里的學堂要求極嚴,卯正三刻,相當于五點四十五左右就得到學堂報道。
錢靈犀五點就被叫了起來,抓緊時間梳洗,換上學生服,廚房倒是得到了指示,一大早就把兩份早飯給她們送了來。
每人都是四碟花色不同面點果子,有肉有蛋,也有素的,再配一份稀粥和羊奶,搭配挺好,還挺有營養。
錢靈犀忙忙的挑了幾樣點心和羊奶吃了,把剩下的全賞了軟軟,她是丫頭,還是最低等的那種,除了兩個干饅頭,啥也沒有。得了這樣的賞賜,軟軟還不太敢吃,只就著熱粥啃了饅頭,剩下的要留給玉翠。
玉翠卻拿個干凈手絹把下剩的東西包起,交軟軟藏好,“我看姑娘早上著急,吃得不多,萬一肚子餓了,還可以墊補墊補。”
好丫頭!錢靈犀贊賞的一笑,想著錢敏君必是糊涂的,可出了門一問,這丫頭于別的事上糊涂,但于吃的上面倒是在意得很,已經暗藏了一大包吃的在袖中,只是不知道遮掩,舉動之間就露出味道來了。
錢靈犀讓她交給紫薇收著,可錢敏君不放心,怕人分開了,就沒得吃。錢靈犀哄了半天,才勸得她只揀幾個沒餡留著,剩下的給錢靈犀幫忙藏起,這才作罷。
一路往學堂而去,行不多遠,便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燈籠,順著長廊迤邐前行,都是各房的姑娘少爺們,人還真不少。只是相互之間并不多言多語,很是安靜。女孩子們到學堂就可以進去,男孩子們從角門出去,再走夾道繞到書院正門去。
“姐姐,我走了。”錢靈犀跟在后面,忽見一個男孩子轉頭跟旁邊的女孩道別,他的臉正好映在長廊掛著的燈下,是錢揚輝。
錢靈犀定了定神,既然都看到錢慧君了,再看到她弟弟也不算太過意外,只是錢靈犀真的很佩服,那丫頭到底是怎么把一家子弄進國公府里的?
想來,這個問題要不了多少時候就能弄明白。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與錢敏君一起應付過她們入學的第一堂課。
“你們都讀了什么書,學了什么功課,一個一個的說。”入了學堂,端坐在她們面前的女先生雖然口里說著讓她們別緊張,但這樣的氛圍卻由不得人不緊張起來。
這位作道姑打扮的中年婦人姓魏,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秀,學問極好,只是中途家境敗落,她的婚事也就高不成低不就,沒了個著落。因有不少官宦人家慕名前來請她做教習,因其未婚身份,格外矜貴有禮,她索性就絕了嫁人的念頭,換了道姑打扮,專心做起了教習。現被錢府重金請來供奉已有十來年了,平素掌管姑娘們的學堂,還主持教授詩文。
這些錢靈犀姐妹倆都聽紫薇說過,聽說這位魏大家表面看起來最是和藹,其實最嚴厲不對。錢敏君明顯有了心理陰影,捏著衣角就往錢靈犀身后躲。
錢靈犀別無選擇的站了出來,“從前蒙大伯親授學了三年,也通過了錢氏宗學的考核。尋常的功課倒是都會一些,至于我家姐姐,她…”
“讓她自己來說。”魏大家輕輕一笑,“既然你說你各種功課都懂得一些,就把這張卷子做了,限時半個時辰,現在開始計時。”
錢靈犀掃了一眼,還好,自己基本都會,于是坐下答題了。魏大家又問錢敏君,“你呢,讀過什么書?”
錢靈犀知道躲不掉的,暗自使個眼色,錢敏君只好硬著頭皮上前,“我…我會背千字文。嗯,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閏…”
此時學堂里已經聽得隱隱的嘲笑聲,錢靈犀心中惱火,卻記著石氏的話,不好出來幫忙。
錢敏君頻頻看她,也得不到相助,心中更急更慌,小臉漲得通紅,“我,我其實會的!”
魏大家挑了挑眉,遞上一張白紙,打斷了她的話,“那你就把你會背的默寫下來,我也給你半個時辰。”
可錢敏君的臉卻更紅了,小小聲的說,“我…我會寫自己的名字。”
魏大家卻詫異的蹙眉看她,“你不會告訴我,你除了會寫自己的名字,什么都不會吧?”
錢敏君低著頭,臉紅得快要滴血,雪白的牙齒都快把嘴唇咬破了。
課堂上的笑聲更加肆無忌憚起來,有一個女孩刻薄的道,“原來你還會寫自己的名字,這倒也算不錯了。”
整個學堂哄堂大笑起來,就聽有人開始嘰嘰喳喳。
“想我們國公府,竟然會有這樣目不識丁的女孩子,當真是羞恥!”
“那也不能怪人家,誰叫她投個傻子的胎呢?”
“可再怎樣,也不能這樣不學無術吧?不聰明就更應該笨鳥先飛,真不知她家父母是干什么的?”
“你們夠了!”錢靈犀忍無可忍,拍案而起,“枉你們一個二個還是國公府的大家閨秀,瞧瞧你們現在這幸災樂禍的模樣,很好看么?咱們現在坐在這一屋子里,全是流著一樣的血,姐姐小時候生了病才會這樣,你們不說心疼,反而落井下石,你們的圣賢書都念到哪里去了?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她這一吼,整間屋子都安靜下來了。那些秀們早不笑了,一個個紫漲著臉皮又羞又窘。
半晌,才見魏大家用保養圓潤的手指頭輕敲著桌子,悠悠的問,“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真是好句。我閱書也算不少,竟是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兩句,請問靈犀姑娘,能否告知,這兩句話語出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