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蓮村。
中秋將至時節便是秋收已過的時候,托賴著老天照應,今年收成還算差強人意,家家戶戶都堆著滿倉的米糧,也就更有心情準備過節的事物。
過節自然不可無酒,村里唯一會釀酒的錢文佑家,門檻幾乎都要被踏破了。你家三斤,我家五斤,不光是甜米酒,那些老黃酒也是鄉人的愛物,一樣都得來點。
錢文佑拿著支毛筆,扯了幾張紙在那兒記著,眼看又要用完了,回頭便喊了一嗓子,“再送幾張紙來!”
錢彩鳳聽見,清脆的應了一聲,正要過來,卻見斜刺里搶先出來一人,遞了幾張紙到錢文佑跟前,“爹,要不您歇歇,讓我來得了。”
錢彩鳳瞧見是她,頓時翻了老大個白眼,“一早就不見人影,還以為有人是要修煉成仙呢,原來是在等這個巧宗兒。哼,又不識字,倒是先學會收錢了。”
徐荔香臉一沉,回了一個白眼,卻是趾高氣揚的摸著還不顯懷的肚子,“可是婆婆說的,我有了身孕,得多歇歇。不會識字怎么了?不會就不許人學了?再說,我就是收錢也沒弄錯過,總之我記的符號,我自己都知道的。”
“是啊,你是知道,可惜別人就都不知道了。爹娘都在呢,還沒到你當家作主的時候,你這么急赤白臉的就想來管錢,未免也太早了了些吧?”錢彩鳳還沒開腔,后面來一個幫腔的,正是錢揚威的另一個媳婦,董霜兒。她今年才十六。是個很秀氣的女孩兒,但這會子盯著徐荔香的肚子,目光卻一點也不秀氣。
“夠了!”錢文佑沉著臉發火了,鄰居都還在呢,這倆媳婦怎么又掐起來了?成天就沒一刻安靜的。一個比一個不慬事。
“都沒事干是不是?你們男人和婆婆都在里面忙得汗流浹背呢,你們倒有閑情逸致在這兒閑磕牙,都進去干活!”
他這一吼。董霜兒頓時不作聲了,低頭就走。但徐荔香又往自己屋子里回去,錢彩鳳不忿的道。“噯。二嫂,你怎么又回去了?”
徐荔香正指著自己的肚子想偷懶,林氏在后頭累得半死,卻又聽見前面吵鬧,挽著袖子出來怒道,“這還真是懷上太子了么?可惜我們家卻沒有個好皇上可以配你的,再敢躲懶,回你娘家養著去。我們家沒這規矩!”
旁邊有些沒走的村婦聽著也笑了,“就我們家也沒規矩,可能就七嬸家才有這樣的規矩吧?七嬸!七嬸你怎么也不過來說說?”
隔壁的七嬸在門前晃了一眼。趕緊裝作沒聽到,躲了。
徐荔香給罵得臊得慌。只得隨婆婆進去了。錢彩鳳望母親暗贊,“還是您老有辦法。”
林氏收起那套兇惡表情,卻有些無奈的戳了女兒額頭一記,“你呀,也是個惹禍精,一天不挑點事心里就過不得。”
“我才沒有呢!”錢彩鳳揉著額頭辯白,“就是看著她那副嘴臉生氣。”
林氏低聲教訓著女兒,“嫂子好不好,關你一個忻子什么事?她們不好,你爹你娘自然會管著她們,干嘛要你一個忻子出來當惡人?要是靈丫在,肯定不會象你這么干!”
錢彩鳳有些不服氣,“我就說她們怎么了?那也是她們不好我才說話,我又沒說錯。”
林氏搖頭嘆氣,“傻丫頭,她們再不好,都已經是你嫂子了,你老得罪她們,往后在你哥那兒能討著好?”
錢彩鳳驚奇了,她還從來沒想過這么深遠的問題,但林氏卻心疼的摸摸她頭,“再過幾年你也要嫁人了,爹娘若是還在,你受了委屈還可以回來說說,咱們也能替你做個主。但若是爹娘不在了,到時你就得靠著娘家兄弟。你哥自然是個好的,但他再好也架不住你兩個嫂子不好,要是她們不肯幫你,你又能在娘家討著什么好?長點心眼吧!”
林氏進去繼續指揮干活了,錢彩鳳心里卻象堵了塊大石頭似的,左右不順。一時趙庚生出來透氣,發現她在走神,過去問了一聲,錢彩鳳無精打采的道,“人長大了,真沒意思!”
趙庚生卻道,“那也不能不長大啊,對了,你最近有沒有夢到靈丫,如果遇到她,幫我告訴她一件事。”
從京城出發,在路上一共走了五日,傍晚時分,才到榮陽。
錢靈犀活了兩世,卻也是第一次到這里來。東郡是陛下的老家,在建設方面當然也得到了京城的極大支持。尤其是榮陽,是東郡的首府,又集中了不少的達官貴人,并不比京城冷清多少。便是已經掌燈,街上仍是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石氏時隔多年故地重游,不禁感慨更深。因她已算中年,而錢靈犀二人還小,有些禮節倒可以不必那么在意,坦然就把車簾打開,不住打量,“好象比從前更熱鬧了,我記得那兒還有間酒樓,當年我和老爺頭一回來,還在那兒吃過飯的。啊,原來還在呢!”
錢靈犀看她先是滿目追思,后又神情寥落,知道石氏定是想起當年才來時,還是新婚燕爾,可是如今再來,卻已是兩鬢添霜了。夫妻二人膝下又只有一個又瘸又傻的錢敏君,心情定是不好過的,便換了話題,“那改日咱們來吃一頓如何?我請客!”
她故意晃蕩著自己的猩包,顯擺著很有錢的樣子。
錢敏君忙也拿出自己的,“要是不夠,我這兒還有。妹妹請吃一頓,我也請娘吃一頓,我們就可以出來吃兩天了!”
石氏被她二人逗得忍俊不禁,心頭那點陰霾終于散去。興致頗高的給她們講解起榮陽各處,“…你們看那處最高的建筑,現在天色暗了瞧不清,明兒白天你們就能瞧見,那金燦燦的琉璃瓦,便是皇上的行宮了。往年到了夏天,皇上總要來做一兩個月,咱們等到明年,說不定還有機會見駕呢…”
行宮?錢靈犀腦子里驀地跳出一樁舊事來。她在前世曾經聽說過,有一年皇上可是在行宮遇過刺的,那是在她上京之前發生的事了,后來皇上就再也不到此處行宮來了。眼下聽石氏這樣說,應該是行刺事件還沒發生,但那究竟是哪一年發生的?
錢靈犀未免有些覺得可惜,要是能知道,她到時也挺身而出救一回駕,說不定頓時就搏出一個錦繡前程了。橫豎她現在可是有葫蘆空間的,派小白毛出馬,應該是沒有問題吧?只是,皇上到底是什么時候遇的刺?
她想得太過入神,沒注意到馬車已經停下來了。夜色之中,石氏也沒留意,直到此時才急急把車簾放下,囑咐二人,“到了府里,可要守好規矩,給人一個好印象,知道么?”
錢靈犀和錢敏君齊齊點頭,表情嚴肅無比。
因是跟著錢玢回來,是以她們很光榮的享受了一回從大門進去的禮遇。可是進了三門,便有管事婆子上前見禮,“太太姑娘們長途勞頓,老太太說必是累得很了,今晚就不必相見了,且回去歇息吧。院子都已經打掃干凈,熱水飯菜也都備好了,這邊請。”
石氏微怔,隨即和顏悅色的道,“雖是長途而來,但哪有進了門不去拜見長輩的道理?咱們先回房洗漱一番,回頭便去見過嬸母,麻煩著人引我們回房,大娘再去通稟一聲吧。”
那婆子卻笑,“太太真的不必客氣,我們家老太太最是慈和不過,不講這些虛禮的。”
錢靈犀聽著有些生氣了,這婆子再在府中有臉面,也不過是個下人,哪有下人對主子這么說話的?她們要去見國公夫人,這是晚輩拜見長輩,老太太愿不愿意見她們是她的事,但她們要去拜見卻是她們的孝心,不管怎么說,都不是她這樣的下人可以攔著的。
石氏淡淡的掃那婆子一眼,堅持已見,“老太太慈和,體恤下人,但我們做晚輩的卻不敢不守規矩,勞煩大娘了。”
她再不多說,就要回房了。那婆子抬眼斜掃了她們一眼,不吭聲了。另命小丫鬟帶路,自己去回話了。
國公府人多,內院也很大,又沒給她們準備形,一路沉默的跟在丫鬟后頭,走在山石密布,花木蔥籠的園子里,不免有些讓人心驚。
錢敏君打小就怕黑,緊張的看著一路燈籠映出的幽深路徑,不覺就抓緊了自己的裙子,手心里汗津津的。忽地,她只覺得手上一暖,是錢靈犀伸手牽住了她,望著她暖暖一笑,錢敏君頓覺心頭一松,好過許多。
這一路往里,越走石氏的臉色就越差起來。都已經快有一盞茶的工夫了,居然還沒到,她們這住的地方離大門可真夠遠的。而且這一路上,只覺越走越荒涼,碰到廖廖幾個人影還全是下人,這能說明什么?說明給她們安排的住處肯定很偏僻!
再怎么說,她們也是錢玢親自帶回來的不是,可眼下老太太這么安排,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謝謝玫瑰的打賞,還有小羅、寶兒,小d的粉紅喲。過節了,也沒吃啥好東東,怎么臉上就長那么大個包捏?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