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啟高回到三樓辦公室不久,曹成便拿著一份傳真資料走進了里間辦公室。
“書記,這是剛剛收到的調杳組成員名單。”
曹成不緊不慢地走到榮啟高的辦公桌前,將傳真資料雙手遞給榮啟高,神態頗為平靜。跟隨榮啟高多年,曹成的養氣功夫,相當了得。
榮啟高接了過去。
剛才在小會議室,某某同志和榮啟高通電話時,只簡單說明了一下,主要就是告訴榮啟高,調查組由尚為政帶隊。至于調查組的具體成員,自然無須他親自告知。
從傳真資料上看,這個調查組的陣營,還真是相當龐大。
除了享受副國級待遇的尚為政,調查組中竟然還有兩名在職的副省部級干部。一位是國家體改委副主任薛益民,還有一位,則是來自關工委辦公室。
根據關工委主要領導的要求,關工委的辦事機構十分精干,只設立一個辦公室,秘書,信訪,行政等工作,直接有中辦負青。
不過關工委辦事機構精干歸精干,級別那是半點不含糊。
其余調查組成員的名字,榮啟高就比較陌生了,不過從附注的職務來看,最低級別也是正處級。加上尚為政和兩位副部級領導干部,調查組一共九個人。
這陣容已經十分豪華了。
須知調查組的調查對象,僅僅只是青山省一個地區所進行的一項改革工作。出動到這樣豪華的陣容,真不知道最終會得出何種驚人的結論。
但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按照以往的經驗分析,如此規格的調查組,幾乎可以直接決定彥華地區主要領導干部的進退。如果當場拍板拿下彥華地區的哪個干部,青山省的領導,基本沒有“否決”的可能。
榮啟高目光,并未在調查組名單上流連太久,很快就將傳真資料遞回給曹成,忽然問道:“小曹,這個事你怎么看?”
這樣的提問,在榮啟高和曹成之間,經常發生。榮啟高栽培曹成的意思,相當明顯。
曹成想了想,說道:“書記,我認為有點要抓典型的意思。”
調查組的規格那么高,關工委委員親自壓陣,是不是當場換板處理干部還在其次,關鍵調杳組做出來的結論就是權威結論,基本上不可變更。一旦抓了典型,該如何處理干部,就不是調查組該關心的了,自有正管組織來完成后續的動作。
榮啟高輕輕搖頭,說道:“我問的是,你對彥華的國企改制情況怎么看?”
曹成昨天才從彥華回到省里,向榮啟高遞交了調研報告,尚未當面向榮啟高匯報自己的觀點。他那份調研報告上,也只是客觀陳述了這十幾天來,他在彥華的所見所聞。和彥華地區,市里的分管領導,改制國企職工以及外資合作方人員的談話內容,都原原本本記錄在案,卻沒有正式的結論。
嚴格來說,他向榮啟高提交的是一份“資料匯編,”全是客觀內容,沒有任何主觀分析判斷的意見。
對榮啟高的這個提問,曹成顯然早有準備,也沒怎么猶豫,便即答道:“總體來說,我認為這個嘗試是有益的,利大于弊。”所有經過改制的國企,基本上都實現了扭虧為盈,最起碼財政不需要給額外補貼了,還有很不錯的利稅收入。就事論事,這些企業的改革是成功的。不足之處在于,他們沒有很好地把握一個度,尤其是企業的所有制屬性改變,目前還不好評價…”
“那下崗職工呢?”
榮啟高緊盯著問道。
“下崗職工的安置,是所有國企改制碰到的最大難題。我們的國企,所面臨的一大問題就是機構臃腫,人浮于事。要扭虧為盈,要重新煥發活力,部分不合適的干部職工,必須精簡。企業消化不了,政府也消化不了,最終只能靠社會來消化。彥華那邊的同志,也在努力探索這個方面的解決之道。書記,實話實說,我想了很久,也還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來。其實,這是個全局性的問題。不改,死路一條,地方財政會被拖死,最終還是沒飯吃。改了,部分職工下崗,安置不好,就會形成社會問題。兩相比較起來,我個人認為,還是應該改。除非…”
說到這里,曹成略略停頓了一下。
“除非什么?”
“除非我們不改了,全部回到原來的樣子。”
在榮啟高面前,曹成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絕無半點隱瞞。
榮啟高的雙眼,微微瞇縫起來,稍頃,說道:“把這份名單傳給尤利民同志。”
“好的,書記。”
曹成點頭應諾,轉身走了出去。這份名單,是肯定要傳給省政府那邊的,袁留彥邵主任等其他省委主要領導同志也一個都不能漏掉,包括彥華地委,彥華市委都要盡快給傳真過去。但榮啟高單單提到尤利民,曹成其實已經明白了榮啟高的“潛臺詞”。追隨榮啟高多年,曹成不說對榮啟高的性格了如指掌,起碼也能猜個七八分。
榮啟高依舊打算將這個難題交給尤利民去應對,自己堅持不表態。
邱明山,范衛國,高潔,乃至范鴻宇和高興漢,都是尤利民“線上”的人,要怎么幫他們免禍,是你尤利民應該去動腦筋的。哪怕最終調查組做出了權威結論,給彥華地區的國企改制貼上明白無誤的“姓什么”的標簽,或許榮啟高也仍然不會輕易表態。
抓不抓典型,打不打標簽,在榮啟高眼里,明明白白就是政治博弈的某種手段。
對如此高層面的政治博弈,榮啟高焉肯隨便表態?
要抓典型你們去抓,我反正不摻和。
榮啟高十分清楚,以他的資歷,聲望和目前所任的職務,只要不曾明白表態,他始終就是博弈雙方都要極力爭取的對采。縱算彥華被抓了典型,這個局勢也不會變。
絕對的自信,從來都建立在絕對的實力之上。
曹成來到外間,隨即親手抄錄了那份名單,交給辦公室的蘇姓少婦,讓她傳達給相關人士。
“先給尤省長那邊。”
曹成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嗯…”
蘇姓少婦答應一聲,并沒有想象中的對曹成十分恭謹,反倒比較隨意,拿著曹成的“手寫體”,纖腰輕擺,款款而去,身形相當曼妙。
剎那間,曹成略略有點走神。
很快,這份名單就出現在省政府辦公廳秘書一處辦公室的傳真機上,陳和平拿起來掃了一眼,便即臉色大變,急匆匆走出辦公室,向范鴻宇那里跑去。范鴻宇正好放下電話。
“處長,調查組的名單過來了…”
來到范鴻宇面前,陳和平低聲說道,眼神很隨意地往范鴻宇面前一掃,忽然就呆住了。
范鴻宇面前,也擺著一份名單,和他手里那份名單的冉容幾乎一模一樣,很明顯是手寫的,范鴻宇的親筆,墨跡未干,可見就是前一刻才寫的。問題是,自己一拿到傳真,幾乎一刻不停“飛奔”而來。范鴻宇這份名單,又是從哪來的?
聯想到范鴻宇剛剛放下電話的動作,陳和平頓時就明白了,另外有人將這份名單的內容告知了范鴻宇。可以肯定的是,絕非省委辦那邊,他手里拿的這份名單,就是省委辦公廳秘書一處傳過來的,省委辦那邊沒必要多此一舉。
那范處長這份名單的來源,只能是京城。
陳和平望向范鴻宇的眼神,頓時敬畏有加。
他知道范鴻宇在京城有朋友,卻絕未料到,范處長首都的朋友竟然這般神通廣大。要弄到這份名單并不難,反正又不是保密件。難就難在速度如此之快。高層剛剛通過正式的途徑通知青山省委辦公廳,范鴻宇這邊幾乎就同步得到了消息。
一般的人,焉有這樣的本事。
范處長年紀輕輕,這手段當真了得。
范鴻宇微微一笑,從陳和平手里接過名單,瀏覽一遍,便即推門走進里間辦公室,自己手寫的那份名單,留在辦公桌上。陳和平壯起膽子仔細一看,忽然又發現,范鴻宇手寫的這份名單和省委辦公廳傳真過來的名單,還是略有不同。在兩位調查組礴員的名字下,范鴻宇打了一道橫杠,顯然是某種“著重號”。其中一位,甚至就是調查組的副組長,關工委辦公室的那位副部級領導干部。
這有什么玄機么?
陳和平不解,但也不敢多留,帶著滿腹疑惑,回到了秘書一處辦公室。
“省長,調查組的名單已經出來了。”
范鴻宇來到辦公桌前,將名單遞給了尤利民。
尤利民接過去,仔細看了一遍,雙眉微蹙,輕哼一聲,說道:“還真打算打大老虎啊?”
范鴻宇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情況比預料中要好,沒有我們當初設想的那么糟糕。”
這話當真稀奇了,卻不知按照范鴻宇當初的設想,還要怎樣子的情況才算是糟糕透頂的?
尤利民點點頭,將名單交還給他,一言不發,繼續處理手頭的文件,臉色早已恢復平靜。范鴻宇笑笑,轉身走出了辦公室。(。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