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書香茗第的包廂里,卻依舊亮著柔和的燈光。
蕭郎優雅地泡著鐵觀音,紫砂壺壺嘴上,騰起絲絲的熱氣,范鴻宇坐在他的對面。
這段時間,尤利民連續工作到很晚才下班,作為他的大秘書,蕭郎也必須“全程奉陪”,一直到八點多鐘,才有時間和范鴻宇一起在茶館坐一坐。
好在省政府機關干部宿舍離這不遠,喝完茶聊完天回去,不費什么時間。
“鴻宇,論文答辯今天已經結束了吧?”
蕭郎用竹夾子夾住小小的茶盅,輕輕擺放在范鴻宇面前,微笑問道。
“嗯,今天進行的答辯,文校長親自主持答辯會,當場給得優秀評定。”
范鴻宇笑著說道,嘴角浮起一絲譏諷之意。
蕭郎微微搖頭,說道:“文校長這個人,實在不大合適管黨校。有這樣的校長,會培養出什么樣的學生,可想而知了。相對而言,陳校長比他要好一些…我總覺得,黨校這塊陣地,要充分重視起來,不能走過場。”
范鴻宇點了點頭,深表贊同:“雖然黨校學習,不見得能完全改變一個干部的世界觀和人生觀,但只要認真抓好每個環節,還是能起到很好的作用。”
蕭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隨即舒展了一下身子,甩動著手臂,笑著說道:“哎呀,這幾天是真的有點疲勞了,尤省長那精力,嗯,我都自愧不如。幸好你馬上就要過來了,明天就會把文件正式發下來。”
畢業論文答辯完畢,范鴻宇就算是正式畢業了。
所謂“文件”,自然是指的任命范鴻宇為省政府辦公廳秘書一處副處長的文件。
范鴻宇笑道:“總算逃出生天了是吧?”
蕭郎哈哈大笑,伸手點了點他,說道:“哎,這話可是你說的,我沒說,你可不能誣陷我!”
蕭郎的性格,一貫是沉靜溫和,宛如處子,也只有跟范鴻宇這樣知心的朋友在一起,蕭郎才會偶爾開懷大笑,逸興紛飛一回。
“首都那邊都落實下來了吧?主任還是書記?”
笑了一陣,范鴻宇問道。
他知道蕭郎要調回首都去,準備和李春雨的表姐完婚。但最終職務怎么安排的,還不得而知。這段時間大家都忙了個不亦樂乎,也沒有多少時間像現在這樣在一起聚聚,說會兒話。
對于蕭郎選擇去首都的街道辦事處任職,范鴻宇完全贊同。想走上更高的崗位,“親民官”這個履歷,最好不好缺了。有唐一代,明文規定:不歷州縣,不擬臺省。
沒有州縣親民官的經歷,不能入主臺閣,出任宰相之職。
這個規矩,影響深遠,迄今猶在奉行。
蕭郎笑笑,答道:“書記。”
范鴻宇便舉起茶盅朝他示意了一下,以茶代酒,表示祝賀。
蕭郎畢業之后,基本都在大機關工作,雖然很長一段時間主持秘書一處的工作,算得是單位的“一把手”,但本質上,他還是尤利民的秘書,不是決策之人。去首都的街道辦事處當主任,是二把手,和他此前的工作履歷,多有相似之處。對處理人際關系的要求,多于對工作能力的要求。
蕭郎此番去首都,直接出任街道辦事處書記,比去一般的縣擔任縣委書記還要更加顯赫三分。
畢竟是天子腳下,皇城根兒。
宰相家丁還七品官呢!
對于全方位鍛煉他的工作能力和掌控能力,很有好處,也能“節省”兩三年的時間。通常由二把手轉任一把手,盡管級別相同,在大伙眼里,都算是升官了。
當然,也就是蕭郎可以如此厲害,書記主任由著他挑。
“這街道辦事處,和基層的縣市還是有所不同,復雜得多。”
蕭郎喝一口茶,輕聲說道。看上去,這個新職務對他而言,還是頗具挑戰性的。
范鴻宇哈哈一笑,調侃道:“都說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你這都直接附郭京師了,豈不是十惡不赦?”
蕭郎笑著搖頭,說道:“真要說十惡不赦,那就應該是你。你說說,你那邊都還在黨校學習著呢,這邊就人仰馬翻了。人家鄭主任不過就是給你看個臉色,你就下這樣的狠手。你能是好人嗎?”
許是心情大好,蕭郎一再和范鴻宇開起了玩笑。
范鴻宇嘆了口氣,說道:“好人最好不要當官,免得害人害己。”
蕭郎頓時就詫異了:“害己還說得過去,這害人又怎么理解?”
“人家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最后你連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豈不是害人害己?想正兒八經做點事,都那么難,先就得把絆腳石全都踢開。這些事,好人都是做不到的。”
范鴻宇說著,略略有些感慨。
他不顧往死里的得罪位高權重的袁留彥,甚至將高興漢都卷入了進去,為的不過就是修條高速公路而已,卻要他自己花這么大的代價。難怪古往今來,真正能為百姓辦點實事的官員,宛如鳳毛麟角,少之又少。不是他不愿意辦點事,實在是環境不允許,阻礙太多了。
蕭郎點點頭,亦是深有同感。
他算是親眼見證了這場驚心動魄的“搏殺”。
是的,就是搏殺。
因為蕭郎覺得,就范鴻宇和袁留彥之間如此巨大的差距而言,僅僅用“博弈”已經不足以形容這種非凡的膽魄和勇氣。不要說范鴻宇這樣一個小小正科級干部,就算是實權副省級官員,面對袁留彥都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更不要說主動向袁留彥發起正面突擊了。
可以說,范鴻宇還沒有正式上任,赫赫威名就已經震懾了省委省政府的所有機關干部。
不愧是“兇名遠播”的范二桿子,逮著誰都敢狠狠咬一口。
最要命的是,好像他每次都能贏!
鄭美堂那么厲害的家伙,都被搞得灰頭土臉,若不是榮書記強行壓下去,不愿意在敏感時候把事情鬧大,鄭主任差點就萬劫不復。
贏得干凈利落,不要說還手之力,鄭美堂幾乎連招架之功都沒有。
也許,青山省政府不但要迎來一位最強勢的省長,與此同時還要迎來一位最強勢的“省府一秘”。不過對于大多數機關干部而言,這并不一定是壞事。有一位如此強勢的省府一秘鎮場,許多復雜的人際關系,或許會變得更簡單。
相對來說,大伙更愿意和范鴻宇打交道,而不是和鄭美堂那樣的人打交道。至少范鴻宇只有“兇名”,沒有“陰損之名”。
“鴻宇,說實話,你這回真的把我都嚇住了。你還真敢啊…”
蕭郎嘆息著說道。
他也從未想過,當秘書竟然還可以這樣當的。上回袁留彥視察青干班那事,蕭郎還在苦苦思考著破解之策,范鴻宇卻早就開始了行動,針鋒相對,寸步不讓。哪怕對方是位高權重的省委副書記,也絲毫不懼。
見習秘書當得如此威風凜凜,范鴻宇絕對是獨一無二,頭一份。
范鴻宇笑道:“被逼無奈,沒有退路了。抗議是無效的,只有真刀實槍,才能打出威風。不管是何種斗爭,本質上實力決定一切。”
蕭郎點點頭,隨即又說道:“鴻宇,雖然如此,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這樣的動作,要慎重,可一不可再。剛柔相濟,才是王道。”
也就他倆的關系,蕭郎才會將話說得那么直白。
“明白!謝謝!”
范鴻宇又端起了茶杯,向蕭郎示意。
蕭郎微微一笑,也端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鴻宇,能和你做朋友,誠快事也。你以后去首都,記得找我,我給你泡茶。”
“這個肯定。我下次去了首都,誰敢在我面前裝丫的,我就把蕭書記的大牌子抬出來嚇唬他!”
蕭郎不禁莞爾。
“哎,鴻宇,烏日新這個人,你到底怎么評價?”
范鴻宇搖了搖頭,說道:“很勉強。人情世故倒是滾瓜爛熟,就是太官僚。是不是打算定下來了?”
蕭郎說道:“是啊。譚啟華一直都在爭取去齊河市,交通廳那邊,總也得把盤子定下來。我也比較贊同你的意見,烏日新并不是最佳的人選。但目前看來,暫時也只能是他了。不管怎么樣,這段時間他的表現還算過得去。”
金吾山的詐騙案,已經有了定論。接下來,尤利民就要全力以赴推動修建高速公路的大計劃,交通廳那邊,確實是重點,繞不過去。
原先看上去“朦朦朧朧”的“巨頭座次”問題,經此一役,逐漸開始明朗,尤利民占據了上風。袁留彥必須要做出妥協和讓步,不然,暫時也談不上對烏日新的重新安排。
這也算是“戰利品”吧。
范鴻宇雙眉微蹙,沉吟片刻,說道:“嗯,暫時也只能這樣安排。烏日新一直都在管路政建設這一塊的,臨陣換將,兵家大忌。”
“那好,我明天向省長匯報。不過這回修路非同小可,你得多費點心,好好指導一下他。”
“當然,我也有點不大放心呢。機會已經給了他,能不能抓住,就看他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