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百里并不是東漢末年的行軍速度極限,《晉書》上清楚記載,司馬懿收拾孟達時,走的還是大巴山脈東段的崎嶇山道,都創造了八天行軍一千二百漢里的行軍記錄!秦嶺以北的長安一帶又是一馬平川的開闊地形,皇叔軍一日走完百里路程自然是毫無困難,所以八月二十九的日落之前,三萬皇叔軍主力還是順利抵達了長安城下,也終于與抗陶盟友曹軍隊伍會師在了一處。
曹昂和荀彧等曹軍決策層很是無奈的隆重迎接了皇叔軍的到來,盡管曹昂和曹軍老臣心里都非常清楚,自帶禍亂光環的劉皇叔走到那里都是首先考慮以客吞主,這次親自率軍前來增援曹軍也是擺明了不安好心,但是沒辦法,危急形勢放在這里,曹昂想投降徐州軍沒人支持,曹軍老臣想為曹老大報仇又沒兵沒糧,必須仰仗霸占漢中糧倉的劉皇叔支持和幫助,所以明知道是一杯毒酒,曹軍老臣們也只能是硬著頭皮喝下去,還硬拉著曹昂也一同喝下去。
畢恭畢敬還滿嘴好聽言語的把劉皇叔一行請到了長安城下,曹性小心翼翼的懇請皇叔軍駐兵城外,不敢讓出了名喜歡反噬的劉皇叔入駐城內,還好,劉皇叔也不想剛來長安就強龍硬壓地頭蛇,不僅一口答應了讓軍隊駐扎在長安南門之外的校場上,還明白告訴曹昂和荀彧等人,說自己只打算休整兩天,九月初二這天就將率軍繼續東進,趕往潼關和黃河一線協助曹軍迎敵,曹昂和荀彧等人聞訊多少松了口氣,忙請劉皇叔入城用宴。
知道曹昂善良性格的劉皇叔欣然接受了邀請,先是命令龐統、王平和孟達等人率軍駐扎城外,自與張飛、法正率領三百精兵入城,坦然自若的神態,讓內心里其實十分鄙夷劉皇叔的曹昂和荀彧等人都難免暗暗欽佩——當然了,如果劉皇叔的身邊如果不是隨時跟著全副武裝的猛將張飛,曹昂和荀彧等人肯定會更加佩服。
長安城里的曹軍守兵實際上已經只有萬余人,且多是從關中各地抽調來的二線隊伍,精銳隊伍即便加上典韋從函谷關帶回來的虎賁營也不到四千,戰斗力遠不如潼關精銳,劉皇叔帶來的漢中主力卻足有三萬之眾,整體實力上遠超過長安曹軍,加上徐州軍大兵壓眾,曹昂和荀彧等人這次邀請劉皇叔入城也沒敢耍什么花招,所以整體來說,曹劉兩家老大這次長安聚會總體來說還算相當愉快,已經預訂劉皇叔女兒為妻的曹植也終于見到了未來老丈人,與劉皇叔言談極歡,對劉皇叔也極盡恭敬,翁婿倆拉著手單獨說了許久的話。
席間自然少不得談起抗陶大事,劉皇叔先是痛哭流涕的歷數了陶副主任的各種罪惡,尤其強調了陶副主任新近以婿弒翁的悖逆大罪,賭咒發誓要和陶副主任血戰到底為多年老友曹老大報仇雪恨,然后又拍著胸口說道:“子修賢侄,文若先生,曹軍諸公,你們盡可放心,備與那陶應奸賊為敵十余載,深知他的各種戰術戰法,今番前去潼關,子修賢侄若令備屯兵潼關以西,接應曹仁將軍,備可擔保潼關穩如泰山!”
說到這,劉皇叔又含淚揮手,語出驚人道:“而子修賢侄若是讓備率軍駐扎潼關城中,以貴軍為后援協助備堅守潼關,那么備不僅將擔保潼關不失,還將伺機出擊,破陶賊驕兵于潼關之外!”
“什么?!”
聽了劉皇叔這番擲地有聲的慷慨言語,深知劉皇叔一貫高尚為人的曹昂和荀彧、郭嘉等人難免都有些張口結舌,驚訝之下,曹昂趕緊問道:“玄德公,你剛才的意思,莫非是說你想屯兵潼關城中,替我軍抵擋陶應刀鋒正面?!”
“正是如此!”劉皇叔大力點頭,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備早就想和陶應奸賊正面較量一番了,只是之前備一直都是兵微將寡,實力不濟,每每不能遂愿,今備鏟除了米賊張魯之后,僥幸獲得漢中與閬中各地軍民百姓擁戴,多少有了一些能與陶應奸賊正面抗衡的本錢,所以這次備想懇請子修賢侄將麾下隊伍撤回二線,由備坐鎮潼關,與國賊陶應正面抗衡,以全備生平之愿!”
荀彧、郭嘉和程昱等曹軍老狐貍面面相覷,全都懷疑劉皇叔今天是吃錯了藥或者喝醉了酒,竟然能說出讓自己吃虧讓曹軍占大便宜的話?驚奇萬分之下,荀、郭、程三人難免又心生疑惑,一起暗道:“大耳賊能有這么好心?該不會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吧?”
曹昂肚子里可沒有荀彧和郭嘉這么多彎彎繞,聽了劉皇叔的這番自告奮勇,曹昂驚奇之余難免萬分動心,暗道:“如果真按如此部署,對我軍而言倒是好事一件,讓大耳賊的隊伍頂在最前面,大耳賊扛到了陶使君退兵元氣大傷,任由我軍擺布,輸了元氣大傷,我軍再入駐潼關增援,面對已經被大耳賊了的陶使君,我軍怎么說壓力也要小些。”
盤算到這,曹昂趕緊大力點頭,大聲說道:“既然玄德公如此自信,那小侄也就卻之不恭了,就請玄德公入…。”
“主公!”荀彧、郭嘉和程昱大驚一起開口打斷,然后荀彧一邊悄悄對曹昂使眼色,一邊飛快說道:“主公,玄德公此議雖佳,但大敵當前,陶賊大軍不日就將抵達潼關,玄德公又對潼關山川地理幾無了解,臨陣換防,必釀大禍,依彧之見,此事還需慢慢商量,好在玄德公準備在長安駐扎休整兩日,我們還有時間。”
見荀彧暗示自己不要答應,又見郭嘉和程昱殺雞抹脖子一樣的使眼色反對,典韋和曹洪等武將也沒有一個支持自己,當家不做主的曹昂別無選擇,也只好順著荀彧的話說下去,無可奈何的拒絕了劉皇叔的這番好意,決定將此事暫時擱置,劉皇叔也不拒絕,只在心里冷笑道:“士元妙算,曹昂小子果然動心,荀彧和郭嘉這幫老狐貍果然不敢放心,動心好,拒絕也好,下一步的棋好走了。”
其實整個宴會上也就只說了這段話比較有營養,其他的話不是廢話就是空話套話,把這些廢話空話說完后,酒宴也算是用完了,劉皇叔提出告辭,曹昂等人假意挽留了幾句,然后便把遠來疲憊的劉皇叔親自送出了長安南門。也是到了劉皇叔一行走遠后,曹昂才向荀彧等人問道:“幾位叔父,劉玄德自告奮勇接管潼關,與陶應軍隊正面抗衡,對我軍而言有百利無一害,小侄本欲就勢答應,不知幾位叔父為何阻止?”
“主公,不要小看了劉玄德,這個奸賊既然敢主動提出吃這么大的虧,就一定是別有所圖,我們在摸清楚他的真正圖謀前,不能掉以輕心。”荀彧低聲答道:“況且對于我軍而言,潼關已是生死攸關的關鍵所在,如此重地,還是自己拿在手里放心一些。”
曹昂默默無語,荀彧則又說道:“主公,還是去召見司馬懿吧,看看他這次陪同二公子去百里之外迎接劉玄德,途中到底發生了事。”曹昂無力的點了點頭,繼續任由父親留下的輔政老臣擺布。
回到了曹軍自封的涼州刺史府里,曹昂立即召來了司馬懿詢問情況,司馬懿則答道:“稟主公,今日在東進路上,大耳賊確實與微臣單獨密談了一番,他要求臣下繼續潛伏在主公你的身邊,隨時向他通報我軍內部情況即可,又要求臣下稍安勿躁,萬萬不可沖動弄險行事,一切等擊退了陶應大軍再說。除此之外…,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還有什么?但說無妨。”荀彧趕緊問道。
“除此之外,大耳賊還暗示臣下,說我軍之中,還有重臣與他暗中聯絡。”司馬懿如實答道:“所以大耳賊讓臣下盡管放心,關鍵時刻,我軍之中,自然有意想不到的我軍重臣出面助我,還是在我軍之中一言九鼎的重臣。”
曹昂并沒有太過驚訝,還悄悄的看了荀彧等人一眼——這幾位可都是在曹軍之中一言九鼎的主。荀彧和郭嘉等老狐貍卻是一起破口大罵,郭嘉咳嗽著大怒說道:“這個奸賊!顯然是還沒有完全相信你,所以故意捏造出了一個子虛烏有的我軍重臣內應,使你知道此事,如此一來,你如果是真降,就可以收到給你壯膽的作用,你如果是詐降,就可以借你之手擾亂我軍視線,甚至使我軍生出內亂,便于他從中取事!”
司馬懿垂首不語,心里卻冷哼道:“這個關節還用你指點?大耳賊剛捏造出一個重臣內應的時候,我就知道他還沒有真的相信我了!但我就是要說出來,讓曹賊的兒子對你們怎么都會心存一些芥蒂!”
“大耳賊對仲達說的話里,大概只有一句是真的,一切等擊退陶賊之后再說這句話。”程昱分析道:“眼下陶應奸賊重兵壓境,潼關又在我軍手里,大耳賊如果在這個時候動手吞并我軍,搞不好就會把我軍潼關守軍逼到陶賊那邊,到時候陶賊大兵入關,在關中立足未穩的大耳賊可就是大勢去矣。所以我認為,眼下我們最好也是佯做不知大耳賊野心,暗中提防于他,一切待到擊退了陶賊進犯再說。”
在陶副主任這條豺狼窺視在旁的情況下,荀彧和郭嘉也不敢主動挑起盟軍內訌白白便宜陶副主任,所以也只能是贊同程昱的提議,要求曹昂暫時保持冷靜,先與皇叔軍齊心協力的殺退陶副主任,然后再考慮如何趕走劉皇叔這條白眼狼。幾乎沒有說話的曹昂也終于開口,多少有些怨氣的說道:“幾位叔父做主,小侄照做就是了。”
聽到曹昂這話,郭嘉和程昱的心頭難免都是咕咚了一下,明白曹昂心里已經有怨氣了,但郭嘉和程昱卻問心無愧,自認是為了曹老大基業才如此行事,所以也就裝成了沒有聽出一樣,荀彧卻毫無察覺,只是在關心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見曹昂點頭同意后,荀彧立即就又向司馬懿問道:“仲達,你這次隨二公子迎接大耳賊,可發現二公子與大耳賊有私下接觸的跡象?”
“沒有。”
荀彧這話算是問錯人了,恨老曹家恨得蛋疼的司馬懿雖然明知就在昨天夜里,曹丕曾經在自己裝做睡沉時離開過寢帳,過了不短一段時間才回來,但司馬懿還是替曹丕隱瞞道:“微臣一直陪伴在二公子身邊,偶爾離開片刻也讓其他人暗中盯住了二公子,可以確認二公子沒有與大耳賊單獨會面。”
“出什么事了?”曹昂、郭嘉和程昱都是趕緊抬頭,一起疑惑的向荀彧問道:“文若先生,為何要關心此事?”
荀彧猶豫了一下,然后才答道:“沒什么,隨便問問,應該是我誤會了,那件事可能只是一個巧合。”
見荀彧拒絕回答,郭嘉和程昱閉上嘴巴不再追問,只等將來有機會再向荀彧打聽,曹昂則是心中有氣,明白荀彧故意安排司馬懿陪伴曹丕去迎接劉皇叔,肯定是因為悄悄懷疑上了對自己十分禮敬順從的二弟曹丕,不滿之下,曹昂打了一個呵欠,道:“夜深了,幾位叔父年紀大,快去休息吧,小侄也累了,要休息了。”
“主公請稍等,還有一事。”程昱趕緊說道:“劉備援軍既已抵達長安,確定潼關主帥的人選一事已經刻不容緩…。”
“明天再說吧,小侄先去休息了。”
心里已經窩火到極點的曹昂起身就走,不想再為爭執多日仍未決定的事又和輔政老臣爭辯,也順便無聲抗議的一下對荀彧等人專權的不滿。看著曹昂匆匆離去的背影,司馬懿心中暗暗冷笑,知道自己這些天來的私下挑撥已經起了效果,曹昂與曹軍老臣的矛盾已經逐漸激化,荀彧、郭嘉和程昱三人卻是表情無奈,很是不明白曹昂為什么不能明白己方的苦心?己方幾人專權掌政,難道不是為了曹昂的地位穩固和曹老大留下的基業著想么?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第二天上午,劉皇叔派遣法正入城,邀請曹昂、荀彧、郭嘉與程昱四人出城,到皇叔軍大營之中聚宴痛飲,曹昂本欲從命,深知劉皇叔為人的荀彧和郭嘉等人卻害怕曹軍決策層被一網打盡,趕緊出面拒絕,推說曹昂公務繁忙,無法從命,然后程昱又自告奮勇與曹丕出城,代表曹昂前去飲宴。
荀彧等人如此做,當然是因為出自對曹老大父子的一片赤忱忠心,心地善良的曹昂也明白荀彧等人是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雖然對荀彧等人的越俎代庖直接拒絕有些不滿,卻也領了他們的好意,借口自己在準備與皇叔軍聯手迎戰陶賊的大事,謝絕了劉皇叔的回請好意,派遣曹丕和程昱代表自己出城赴宴,又命程昱等人多帶禮物,以示歉意。
皇叔軍的熱臉貼到了冷屁股上,皇叔軍的使者法正也沒有介意,只是又向曹昂拱手說道:“曹使君公務繁忙,無暇赴宴,正定當向主公如實稟奏,轉達曹使君歉意,但是我家主公還有一個重要問題,昨日忘了詢問使君,托正請問使君,還望使君明確示下。”
“孝直先生請直言。”曹昂答道。
“敢問曹使君,貴軍潼關與華陰之兵,誰為主帥?”法正有些疑惑的說道:“貴軍主力幾乎都屯于潼關,可我軍卻至今不知誰為主帥?這叫我軍如何能與貴軍攜手抗陶?”
荀彧、郭嘉和程昱三條曹軍老狐貍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了,開始懷疑劉皇叔早已探明自軍的內部矛盾,故意派法正來挑撥離間了,曹昂卻是怒滿胸膛,咬著細牙答道:“孝直先生,關于這個問題,你應該問我的幾位叔父,他們說了算。”
“什么?!”
聽到曹昂這個回答,荀彧等人的臉色頓時更是大變,法正卻是驚叫出聲,滿臉驚詫的看了看臉色都比難看的曹昂和荀彧等人后,法正似乎醒悟了過來,趕緊向曹昂抱拳拱手,連聲致歉道:“正失言,失言,正冒昧了!得罪之處,還請使君萬勿責怪。”
曹昂板著臉不肯吭聲,荀彧則咬了咬牙,起身說道:“孝直先生請回稟玄德公,我軍的潼關主帥,就是曹仁曹子孝將軍!貴軍有事,可與子孝將軍直接聯絡交涉!”
曹昂的臉色陰沉得快要滴下水來了,法正卻是滿面驚駭,趕緊向曹昂和荀彧等人連連拱手道罪,然后說了一句先回去恭候二公子和程昱先生大駕,馬上就溜之大吉。而法正走后,荀彧也立即大步走到了曹昂的面前,雙膝跪下以連連磕頭,戰戰兢兢的說道:“臣下擅專,請主公治罪,但臣下對主公是忠心耿耿,還望主公千萬明查,千萬不要中了劉備奸賊的離間之計!”
說完了,荀彧趕緊又以額貼地,屏息靜氣的等待曹昂的雷霆之怒,然而過了許久,荀彧卻始終沒有聽到曹昂說一字吭一聲,正暗暗奇怪時,兩雙手忽然伸了過來攙扶荀彧,與程昱一起攙扶荀彧的郭嘉,咳嗽著有氣無力的說道:“文若先生,大公子已經走了,起來吧。”
抬頭看了看空蕩蕩的曹昂位置,荀彧不覺是淚如雨下,哽咽道:“主公,你為什么要選擇他?你為什么要選擇他啊?”
“哎。”郭嘉與程昱唉聲嘆氣,一起搖著頭,不覺也是淚滿盈眶,嗟嘆命運弄人,曹老大死后曹軍隊伍竟然成了這么一個局面。
荀彧和郭嘉等人在大堂上落淚,殊不知同一時間的曹老大靈堂上,曹昂卻是跪在曹老大靈位前放聲大哭了,一邊磕頭一邊哽咽,“父親,你為什么要立我為嗣?你為什么要把這千鈞重擔交在我的肩上?你為什么要讓我給你報仇?你明知道孩兒無能,孩兒辦不到,你為什么還要立我為嗣?!”
微風吹進靈堂,曹老大棺柩前的招魂幡微微飄動,幡角輕輕掃過曹昂頭頂,仿佛曹老大泉下有知,在撫摩與安慰愛子曹昂一般。
曹昂和曹軍老臣在各自痛哭,法正把消息帶回皇叔軍大營后,劉皇叔卻是在放聲大笑了,連聲贊道:“士元妙計,孝直妙計,想不到只是當面問了昂公子潼關主帥的問題,就能收到如此神效!如此妙計,簡直可以超過陶應奸賊之前的所有離間毒計了!”
“曹阿瞞泉下如果有知,知道他立曹昂為嗣會引起這么嚴重的后果,恐怕也得后悔為什么沒有選擇其他兒子了。”龐統笑得同樣開心,又催促道:“主公,事不宜遲,應該進行下一步了。”
“別急。”劉皇叔微笑答道:“明天白天再動手進行下一步,然后昂公子在明天夜里致書于我幫他鏟除權奸,不是更加的順理成章么?”
“主公圣明。”法正點頭,又建議道:“主公,請植公子轉呈的書信,最好是今天就送進城去,請植公子明天動手,以免節外生枝,書信不能及時送入城內。”
“不用了。”劉皇叔溫和的笑道:“書信,我昨天晚上就已經親手交給植公子了,動手的時間,我也已經當面告訴給未來賢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