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西北角,隔著一條洛河與宮城右掖門面面相對的洛濱坊,曾經遭過水災滿地泥污的庭院早已收拾的干干凈凈。如今正是春暖花開日,滿院芬芳,蝶飛蜂舞,一派鬧春氣象。
沈沐徘徊于草木蔥綠、鮮花盛開的庭院之間,幕僚藍金海陪伴于側,面前就是洛河,水面上來往的舟船稀稀落落,只有少量的商船、貨船和客船,大型漕船一艘不見,與往年熱鬧無比的漕運場面比起來冷清了許多。
“二郎的傷勢怎么樣了?”
“長安剛剛送來消息,說他已脫離危險,現在正著手促使灞上漕運恢復正常。”
沈沐松了口氣,微笑:“那就好,這個小子還真是福大命大。不過呢,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是真不該輕身涉險的,要不說專淹會水的呢,他自恃武功,就難免大意了,你看我,從不輕蹈險地,每每出入,明里暗里必侍衛如云。呵呵,我可怕死的很。”
沈沐說笑幾句,神色復轉嚴肅,道:“二郎中箭垂危,幾乎導致我們的計劃全盤失敗,幸好他性命垂危時還能設下一計,再造一場‘刺殺’,化不利為有利,這一來我們原先的諸多安排都可以棄之不用了,可以快刀斬亂麻!”
藍金海頷首道:“宗主說的是,只是不知宗主打算何時啟程赴長安?”
沈沐笑了笑道:“有二郎在長安,又有阿卜杜拉暗中輔助,官面上的形勢現在對我們也非常有利,我便不去又何妨。”
藍金海道:“可是宗主想不去怕也不成了。楊帆巧化逆勢,雖然使得朝廷整治長安的力度加大,卻也打草驚蛇了。各大世家現在已經有了警覺,察覺到任由長安局勢發展下去,會嚴重影響他們的利益,必會要宗主您平息此事。”
沈沐冷笑道:“這是朝廷的事,我能有什么辦法?朝廷派去接替武懿宗的人是張昌宗?”
“不錯!”
“哈!那就更妙了!此人好大喜功,又無城府心計,很容易就會被二郎擺布于股掌之上。當初延州之行成全了他一段功勞,此人嘗到了甜頭,此去長安必然會故技重施,背后又有二郎推波助瀾,嘿嘿…”
藍金海輕輕嘆了口氣。道:“因為此人,殺了一個皇孫、一個郡王,還有一位身懷有孕的公主,朝中已是人人自危,正義之士憤慨莫言。他們不好直接攻訐天子,便紛紛彈劾張昌宗。誰料張昌宗明為避禍。卻被委以如此重任,真是出人意料。”
沈沐的目光投向河對面的重重宮闕,陽光下,那斗拱飛檐金光閃閃,宮殿前的天樞巨柱,明堂頂上的丈二金鳳清晰可辨。
沈沐沉沉地道:“進言訴屈的人是張昌宗。可殺人的卻是那位女皇帝!如此毒婦,世所罕見,雖說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是似她這般狠辣。僅因一番言語冒犯就施如此辣手的,實是前冇所未有。”
沈沐沉默有傾,嘴角輕輕一翹,道:“皇太冇子和相王都沒有彈劾張昌宗?”
藍金海臉上也露出輕蔑譏誚的神色,道:“沒有,倒是一向與武承嗣不合的武三思,糾結多人上表彈劾張昌宗,力請嚴懲奸佞。”
沈沐道:“武家人自己斗的再怎么兇,也是自家的事。他們不想看見武家的人被人像狗一樣殺掉。武三思這是兔死狐悲了。皇太冇子和相王如此表現,想必太平公主一定失望的很了。”
藍金海冷笑道:“太平公主早該對她這兩個無能的兄長感到失望了。”
沈沐嘆了口氣道:“也不能這么說,女皇四子,李弘、李賢、李顯、李旦。李弘李賢皆聰明睿智、機敏敢言,有帝王風范的,結果如何?李旦和李顯早被兩位胞兄的慘死嚇破了膽,如此情勢下,他們明哲保身,也不算錯。”
藍金海道:“不過,這一次太平公主的反應倒是出人意料,她也只是學著武三思上表彈劾了一下,并未親自入宮面君哭訴,換作以往,太平公主斷然不會如此,這不似太平公主一貫的為人。”
沈沐輕輕點了點頭,道:“嗯!我已得到消息,說服太平不要入宮,并勸她和武三思聯手對付二張的,是她的一個心腹幕僚,此人姓莫,叫莫雨涵。這個人,你注意一下!”
藍金海應了聲“是。”這時一個侍衛急急走來,欠身道:“公子,清河崔林求見!”
沈沐回首,笑對藍金海道:“你看,催我去長安救火的人,來了!”
長安坊,長安老店。
斑駁的招牌訴說著它悠久的歷史,這是一家真正的老店。掌柜的百無聊賴地坐在柜臺旁,看見熟人便打聲招呼,帳房坐著高腳凳,趴在柜臺上噼嚦啪啦地撥著算盤,雖然這個時辰并沒有幾個客人。
羅嘉昊到了店前,先機警地四下看看,把竹笠壓到眉梢,這才快步走進老店。他一口氣要了二十張胡餅,三斤鹵驢肉、三斤醬狗肉。生意上門,后廚里立即叮叮當當地忙碌起來。
掌柜的用一雙老眼輕輕瞟了他一眼,馬上就移開了,但是他的心里已經起了疑竇。
羅嘉昊這是第二次來這家店里買東西,他每次都盡可能多買一些,避免頻繁到店里去,而且每次都去坊里不同的飯館,避免總在同一家飯館買東西,如此舉止不可謂不小心了,但是這個坊比較偏僻,陌生客人并不多,所以他雖隔了多日才來第二回,還是引起了老掌柜的注意。
老掌柜的憑著他豐富的閱歷和過人的眼力,馬上就分析出了很多東西:這位客人買了很多吃食,說明不是一兩個人吃用的;他事隔多日再度來買東西,說明這一群 人在這坊里已經住了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不是某戶人家的客人,因為如果他是客人,主人不會讓客人自己來買吃食,也不會不陪他來…
老掌柜的打個哈欠,悠然踱進后廚,當羅嘉昊打包食物匆匆離開后,長安老店的一個小伙計已換了衣服,悄然跟在他的后面。
坊里有裁縫店、小食店、雜貨鋪子,也有書畫、碑貼、花木、頭面鋪子,來來往往的很是熱鬧,那小伙計看起來就像個半大孩子,穿行在人群中,根本不引人注意。
羅嘉昊到了第二曲巷口飛快地閃了進去,那個小伙計追到巷口馬上蹲下,那兒有幾個半大孩子正蹲在地上玩游戲,在幾個半大孩子看來,這個小伙計是在看他們玩游戲,在回頭看來的羅嘉昊眼中,那小伙計就是玩游戲的孩子。
羅嘉昊放心地叩開院門鉆了進去,很快,那個小伙計也離開了。
車船店腳牙,一向是聯系最為密切的幾個行業,灞上漕幫發了狠要找到那幾個刺客,這些城狐社鼠、魚蝦鱉蟹發揮起他們的能量來也是非常驚人的,官府做得了的事他們做不了,官府做不了的事他們卻能做到。
很快,消息就送到了灞上,五行會馬上派出了一批好手,急赴長安城!
隆慶坊位于長安城東,這個坊本來與其它坊一樣,也有許多人家,齊齊整整的街道巷曲、規劃整齊的房舍建筑。但是前些冇年,隆慶坊里一戶人家打水井,結果觸及地泉,泉水噴涌,地面下陷,幾年之后,竟形成一個十頃地大小的水池。
被水淹及的百姓人家紛紛搬離,世家豪門對城中出現這樣一處水景卻是欣喜不已,紛紛在湖水周圍建設住宅。水中有一片凸出水面的地方,形成湖中一個小島,只有一條道路與陸地相連。
這個湖心島更成了寸土寸金的所在,如今這島上只有長安府令柳徇天和一位侯爺建了別墅,余此再無其它住家,島上遍植林木,翠色蔥郁、綠草如茵,百花似錦,又伴以湖中碧波蕩漾,成了一方風景宜人的盛地。
楊帆傷情穩定之后,屢屢前往探視的柳徇天便盛情邀請他到自己的別墅居住調養,隆慶池風景宜人、環境優雅,而且地處長安城中,出入方便,適合調養。
再者,如果楊帆一直居住在軍營里面,顯然是對長安官方心存戒備,這對急于撇清自己的柳徇天甚為不利。柳徇天急于表明態度,更需要楊帆有所回應。
楊帆知其所想,又知道這隆慶池湖心島確實環境優雅,兼又三面環水,島上清靜,不管是調養身體還是安全防務都很方便,便慨然應允了,是以如今楊帆就住在隆慶池湖心島上。
當一群暗揣利刃、殺氣騰騰的漕幫高手奔赴長安坊的時候,一行快馬也到了隆慶坊。后方八匹馬,八位黑衣騎士猿臂蜂腰極是矯健,中間四匹馬,馬上四位青衣女騎士,容顏清秀、一身勁裝。最前面卻只有一人,一身紅衣如血。
一共十三騎,俱都肩負長劍,劍長如太阿,佩在肩頭,血紅的劍穗迎風飄灑,八面威風。紅衣勁裝女挺胸直背、倍顯精神,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頭,十三騎氣勢所懾,似乎充塞了整條長路。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公孫府大小冇姐,公孫蘭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