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羽聽了楊帆的話,又有些遲疑起來,一雙眼睛盯著楊帆,三角眼中光芒閃爍不定。葉羽帳下眾將一見主帥模樣,不由自主地按住了腰間佩劍,一見他們有所動作,千騎衛士所扮隨從的幾個襕衫青年馬上毫不猶豫地拔出了佩刀。
“嗆啷啷”一陣聲響,立時寒光一片,那些將領們大吃一驚,馬上下意識地拔出兵刃,帥帳之內一時間刀光劍影,殺氣騰騰。
楊帆銳利的眼神始終盯著葉羽,盯得他目光逡巡不敢直視,突然哈哈一笑,瞪了那幾個襕衫青年一眼,道:“你們這是做什么?難道你們以為葉將軍會造反不成?趕緊收了刀子,退到一邊去!”
幾個襕衫人狠狠地盯了一眼那些將領,慢慢退到一邊。
葉羽心思百轉,終于呼出一口長氣,回轉身去,沖著手下眾將怒喝道:“你們干什么?跟欽差也敢動刀動槍的!整天蹲在你們那一畝三分地兒上,天大地大老子最大?一群混帳東西,連王法都不知敬畏了!”
葉羽一頓痛罵,眾將唯唯喏喏,收了兵刃,緩緩退到一邊。
葉羽和謝太守的確有些瓜葛,不過他涉入并不深。
府軍如今日漸衰微,葉都尉雖然還擔著這個折沖都尉之職,手下的兵將卻是越來越少,本府的兵馬配額應該有八百人,實則現在連四百人都不到,因為無田農民或遠走他鄉或成了別人佃戶,沒了田是沒有義務繼續服兵役的。
得到授田的人才需要在府軍中服兵役,可均田制度此時早已崩壞了。自北魏以來推行的均田制雖然曾經起過積極作用,但那只是特定歷史環境下才能發揮積極作用的一種制度。當時人口凋敝,土地荒蕪,自可官授均田。一待天下穩定。人口增加,能夠授出的田地就嚴重不足了。
而且,均田令雖然限制土地買賣和占田過限,但是得到授田的農民土地有限、經濟能力脆弱,稍遇天災他們就承受不起,除了賣地別無出路,地主豪強兼并土地是必然的事,因此北魏實施該政策不久即遭破壞。
此后,北齊、北周、隋、唐因為政權更迭頻繁,人口流失、土地荒蕪。所以建國初期都能施行這種政策,但是毫無例外的,天下一旦穩定、人口一旦增加,這種制度的弊端就暴露無疑。
如今多地區的均田制已形同虛設,取消均田制已是早晚的事。葉羽身在府軍。對府軍的現狀再清楚不過,他不知道這府軍何時就會被裁撤。到時他又該何去何從。因此對操演兵馬統帶府軍早就不上心了,每日里得過且過,有機會就賺點花銷。
比如前些日子鄜州來人急購十萬石糧草并需運抵鄜州,這件事若是三三兩兩聘用民工,效率絕對沒有這么快。葉長史找到他和另外兩府都尉,由他們幫著收購并運輸過去的。行動才能如此迅速。
用他們做事,動員力度和效率卻遠比一般人要快捷多了。他們的兵本來就是民、戰時才為軍,走一趟鄜州,只要不穿軍服的話。誰又知道他們本來是兵呢,這其間他們自然很是賺了一筆。
可是他們做這些事雖然違犯軍紀,畢竟不是與謝太守同流合污,朝廷也知道府軍如今日子難過,雖有罪責,處分下來也不會太重,可要是鋌而走險與欽差對抗,性質就截然不同了。
想到這里,葉羽定下了主意,向親兵沉聲吩咐道:“取兵符令箭來!”
楊帆雖然表面上淡定無比,其實孤身入軍營,他也怕這都尉與謝太守勾連太深,真個狗急跳墻。所以聲色俱厲,故意做出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務求在氣勢上震住他,免得他生起異心。
如今這年代,吐番、突厥與本朝的將官貴族們互相叛逃實屬尋常,不要說這些不忠其君不愛其國的貪官污吏,就是當朝英國公徐敬業,矢志匡復李唐的人,兵敗之后還不是想要逃往與大唐敵對的異國去?
如今一見葉羽終于屈服,楊帆的一顆心才終于放下。
延州共有十三府兵馬,其中拱衛延州就駐扎在延州左近的有三府。依據地名,分別是膚施府軍、金明府軍、豐林府軍。其中膚施府軍距延州城最近,也就是楊帆趕去的地方,因此又稱延州府軍。
另外兩府也分別派了人去,這兩府中的豐林府,根據事先打探到的情報看,其長官與州府官關系最為密切,兩家有親戚關系。楊帆因為另有重要使命,所以去的是最近的膚施府,這豐林府就交給了古竹婷。
古竹婷一身男兒打扮,率了幾名隨從,直奔豐林府。楊帆的人在帥帳中與葉羽的人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當口兒,古竹婷剛剛趕到豐林府軍的轅門外。豐林府軍折沖都尉林麓聞訊,忙把古竹婷一行人請進帥帳,問其來意,古竹婷卻是東拉西扯,拖延時間。
這林麓實乃是謝太守的妹婿,謝太守因為巴結上了魏王武承嗣,一下子魚躍龍門,成了高官顯貴,一家人都跟著雞犬升天,遷出了人煙稀少、荒涼窮困的振州府。謝太守這個妹婿原本是振州寧遠縣一個小吏,也跟著大舅哥做了官。
唐時雖有親屬回避制度,但還沒有后世完善。直到大唐中期,朝廷才規定祖孫、父子、堂兄弟、叔侄不得在朝廷同一部、司內為官,強調的也只是京城,地方上不遵此例。如今朝堂上都沒這么嚴謹呢,二張不就在同一衙門做官么?
謝太守與林都尉既不在同一衙門,一文一武間又沒有直接的統屬關系,且又是地方官,所以不受親屬回避制度的限制。古竹婷知道這林都尉是謝太守至親,對謝太守的事參預甚多,很可能就是謝太守死黨,哪能不格外小心。
她一直拿腔作調,擺著京中上差的架子東拉西扯問東問西,半晌也不入主題,直到一名襕衫衛士走到她身后,對她悄悄耳語幾句,古竹婷輕輕點頭,這才霍然站起,原本笑吟吟的模樣也變得一片肅然:“林都尉,張奉宸巡撫延州,查延州刺史謝宇斌多有不法事,已決意將其繩之以法!我奉欽差所命,來此接管軍營,請林都尉馬上交出兵符令箭!”
林麓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方才見古竹婷含糊其辭,東拉西扯,他就暗暗提了小心,悄悄授意親兵埋伏于帥帳左右以應不策,如今來使果然說明了來意,不想竟是為了他的大舅哥而來。
林麓對謝太守的事情參與甚深,自然知道他們一家犯了什么罪,這可是殺頭的罪過。
林麓陰沉著臉色站起來,沉聲道:“這不合規矩!謝刺史身為一方太守,若有罪責,自有御史彈劾,刑部拿問,怎么會由禁軍前來索拿?張奉宸奉旨巡撫四方耆老,何時又兼了訪察地方大員的權利?”
古竹婷目光一凝,寒聲道:“你要抗旨?”
林麓原本只是一個振州寧遠小吏,本就對王法皇權缺乏敬畏,如今一步登天做了將軍,在這延州府無法無天逍遙自在,更是膽大包天,哪里畏懼古竹婷的恐嚇,聞言冷笑道:“林某不敢冒犯國法,只是你們…”
林麓突然急退幾步,閃到幾員全副披掛的將領中間,一指古竹婷,厲聲道:“他們是歹人,冒充欽差,欲行不軌,把他們統統給我拿下,膽敢違抗者…”
林麓戟指大喝,“殺”字尚未出口,古竹婷冷笑一聲,身形一閃,已鬼魅般竄來。站在前面的果毅都尉陳沖云嚇了一跳,手中橫刀下意識地當頭向她劈去,古竹婷蠻腰一擺,足下一點,飄然自他身邊掠過。
陳沖云一刀劈空,兵曹楚梓齊猶猶豫豫地揚起刀來,還未等他向前刺出,古竹婷已然滴溜溜一轉,楚梓齊只覺眼前一花,人影一閃,鼻端只余一陣好聞的淡淡香氣,古竹婷已經到了他的身后。
林麓沒想到這位欽使的身法這么快,急急抓住旁邊一名別將,往自己身前一擋,古竹婷身形只一頓,便飛快地彈回去,凌空團身一翻,準確地落回座椅,慢條斯理地端起水杯,淡淡地道:“亮出旌節!”
再看林麓,仍然抓著那個別將的衣領擋在自己身前,他的咽喉只露出一半,此時喉頭鮮血狂噴,溫熱腥咸的血濺得前邊那員別將一頭一臉,這別將似已嚇呆了,保持著被人斜斜扯過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好快!
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出手、好快的…
卻不知她用的是刀還是劍了,她此時只是端著一只潔白如玉的細瓷水杯,手中根本沒有兵器,身上連一滴血都沒有濺到。那蘭花般秀氣的手掌,實在難以讓人相信它剛剛還殺過人。
林麓瞪大雙眼,驚懼地看著她,手指依舊指著她所在的方向,喉中“咯咯”作響,突然身子一軟,整個人便軟軟地堆在地上。
前方,陳沖云弓著馬步提刀劈空,還未縮回鋒利的鋼刀,兵曹楚梓齊依然保持著一刀刺出的姿勢,與陳沖云一左一右,好象降龍伏虎兩尊羅漢,只是龍也不見、虎也不見,只有他們橫眉立眉、張牙舞爪,如一對泥塑木雕似的杵在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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