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黃御史覺得很憋屈。
早晨起來的時候他還很愉快,桃源洞里磨了一夜的“殺人劍—,”一早起來神清氣爽,本打算一鼓作氣,在流人身上再耍耍威風,再現昨夜桃花朵朵開的盛況,不成想一劍劈下去,愣是劈出個敢跟女皇叫板的愣頭青。
好在他有圣旨在手,羅書道那老滑頭不敢不屈服,可是張柬之剛被踢到一邊,居然又蹦出個同樣揣著圣旨的楊元芳來,黃景容沒咒念了,憤憤地回到都督府,午后剛剛煮上一壺娶茶,還沒順順心氣兒,白發蒼蒼的張柬之就扶著楊帆尋他晦氣來了。
乍見楊帆蒙著雙眼,黃景容很是驚奇,待他得知楊帆竟然遇到了刺客,頓時幸災樂禍起來,唯一叫他遺憾的是那刺客刀子歪了一點兒,沒有真把楊帆捅死。不過看著楊帆那倒霉樣子,黃景容還是很高興。
可惜他愉快的心情并沒有保持多久,很快又被楊帆和張柬之喋喋不休的質問和羅書道墻頭草的惡劣表現給破壞的干干凈凈。
楊慎在刑部待了那么久,于司法程序了如指掌,雖然他眼睛不方便,可此刻卻并不需要眼睛,只要他的嘴巴還能說話就夠了。
楊帆從法律程序上一一質詢,黃y容根本就是暴※力執※法、草率結案,只想著能有一套圓滿的說辭叫皇帝滿意就行了,哪想過會有人來質疑他問案的過程,他的審訊和結案過程漏洞百出,對楊帆的質詢根本無從招架。
張柬之做縣丞多年,如今身為一州刺史,掌管一州行政事務,司法上面也不是外行,不過有楊帆質疑這方面的問題,他就著重講述流人在本地是如何的安份守己,列舉流民的人數、尤其是其中男女老幼的比例,以此證明指證他們造反是何等的荒謬。
楊帆和張柬之咄咄逼人,羅書道則一如既往地劃水打醬油,黃景容被楊帆和張柬之你一句我一句問的狼狽不堪,最可氣的是旁邊還有一個圍觀群眾看他的笑話,也不知有了這種心理陰影的黃御史今夜還有沒有雙飛的興致。
一個下午,黃景容就潰不成軍了。最后,張柬之提議、羅書道棄權,楊帆首肯,決定把流人放回居住地,只派少量官兵駐守其外,防止他們逃逸,重新審查他們謀反的證據,黃景容無計可施。
楊帆雙眼的傷勢確實不重,他反應夠快,在柳君璠揚出石灰的剎那,他就閉上了眼睛,再經文醫生及時用菜油清洗、敷藥,到了晚上灼痛感就大為降低了。
次日一早,文醫生趕到刺史府察看了他的傷勢,又給他換了一遍藥,楊帆的眼睛雖然依舊又紅又腫,可是已經能勉強視物了。楊帆不耐煩把雙眼蒙起來什么都看不到,征得文醫生同意之后便解開了繃帶,只是還要盡冇量留在陰暗處,避免強光照射。
此時,陳大羽家門前停著幾十匹馬,白蠻頭人薰期打算回姚州去了。這趟覺州之行,被人敲詐勒索了一番,這位白蠻族的土皇帝覺得顏面無光,陳大羽知道這位頭人心情不好,也不敢挽留。
薰期已經跨上馬,薰兒還在一隅拉著雪蓮竊竊私語:“小嫂子,我過些日子再來看你。等到明年春上,你嫁到我家,咱們兩個就能天天在一起啦,到時候我帶你去唱山歌,看洱海…”
薰期頭人不耐煩地催促道:“好啦好啦,該走啦,就你丫頭話多!”
薰兒向雪蓮吐吐舌頭,道:“那我走了喔!”
馬鈴聲聲,薰期頭人一行人馬漸漸消失在巷口,陳大海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對妻子道:“我打算把這邊的生意處理一下,以后咱們搬去姚州吧,離薰期頭人近一些,也好有個照應。”
“嗯!我也覺著這嶲州沒什么好留戀的,咱們家的生意,大部分到了姚州一樣可以做,而且有頭人的照顧可以做的更好,魚市街上那幾個攤子兌掉就是了,咱們就一個女兒,搬過去還能時常見到她…”
兩夫妻你一言我一語地商量著回了大院。
都督府里,黃景容沉著臉色,也在吩咐他新收的兩個小妾:“趕緊收拾東西,咱們要走啦!”
兩位姑娘見他臉色陰沉,不敢多說,急忙回到內室,匆匆收拾東西。
黃景容負著手,在廳中踱了幾步,心中越想越恨,忍不住罵道:“老夫真是流年不利,出京的人那么多,怎么偏偏是我被這個瘟郎中給盯上了!哼!老夫惹不起你,還躲不起嗎?有本事你就跟著老夫走遍劍南!”
黃景容想的得意,獰笑起來:“老夫還就跟你耗上了,你若一直盯著老夫,御史臺那班同僚在其它各處一樣可以達到目的,到時我御史臺東山再起,重新得到陛下的信賴,再慢慢整治你這不識時務的小子!”
老黃在嶲州是真的呆不下去了。
冤州又出現一位欽差,而且和上一位欽差不合的消息,民間百姓毫不知情,但是那些官員和土司頭人們卻一清二楚,于是黃景容立即門前冷落車馬稀,所有人都觀望著風色,等著兩位欽差分個高下。
高下其實不用分,第一回合黃景容就落了下風。如果這是在京里,或者是由御史臺的人控制的地盤,他還可以用屈打成招、人為炮制的手段制造一些謀反的證據,可這是冤州,他在這兒唯一的倚仗就是圣旨,楊帆一來,這唯一的優勢也沒了。
人殺不得,禮收不得,集齊西南各族美女的夢想也破滅了,他還留在這兒干什么?所以,黃景容果斷決定走人,他知道楊帆的目標并不是他一個人,而是整個御史臺,如果楊帆一直盯著他,他就拉著楊帆巡視整個劍南道,最后獲勝的還是御史臺。
眼下在冤州他已威風掃地,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他打算下一站去姚州,楊帆眼傷未愈一時半晌恐怕追不上來,他早些趕去或者還可以多撈些好處,而且姚州那邊被發配過去的流人也比較多。
想到堂堂欽差,竟被人逼得這般狼狽黃景容心頭更恨,忍不住惡狠狠地咒罵道:“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啊!楊帆,但愿你的眼睛就此瞎掉!”
楊心此時正在刺史府的后花園里散步這里林木蔥郁,光線柔和,正適合他此刻的狀態。他的眼睛還是有些紅腫,不過已經不影響他的行動了。
想起來,楊帆還真是有些后怕,如界他的眼睛真的瞎掉…,想想就不寒而栗。
這世上永遠不乏離奇搞笑的死法,晉景公掉進廁所淹死;羅馬執政官法比斯被羊奶中的一根羊毛嗆死;古希臘悲劇作家索福克勒斯更加悲劇,被天空中飛過的鷹拋下的一只烏龜活活砸死 一個技擊高手在毫無防備之下,當然也能被人算計。楊帆如今已經做了官,卻一直保持著江湖人的習氣,做事喜歡獨來獨往,這時他真的有些后怕了,因為他已經有了牽掛,他有他的女人,還有即將出世的孩子。
想到行的孩子楊帆心中便一陣溫暖,仿佛整個身子都沐浴在陽光下,渾身暖洋洋的。當他輕輕撫摸著妻子緊緊繃起的肚皮,感受著她腹中孕育的小生命時那冇種jī動真的是難以言表。
當他知道御史臺以殺戮婦孺自垂的時候,他義無反顧地來了盡管困難重重,盡管他明知這是違背皇帝意愿的。這其中,為官一任的想法只占了他動機的十分之一,因為童年時期相同的際遇而產生的同情占了十分之三,更多的卻是因為他即將成為一個父親。
當他即將擁有一個延續了他的血脈的小生命時,他才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當他聽說御史臺的那群酷吏連被裸中的孩子都不放過時,他真的憤怒了,他無法想像,那些酷吏同樣有妻有子,為什么就能冷酷地舉起屠刀。
腳下一只蟲子正在蠕動著努力爬過那條小徑,楊帆抬起腿,從它身上跨了過去。感受著溫暖柔和的陽光,呼吸著林中清新的空氣,想著他未出世的孩子,楊帆的心莫名地柔軟起來,以致這一刻,他像佛一般慈悲。
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一陣交談的聲音,楊帆一開始并沒有在意,但是“司馬不疑”這個名字傳進他的耳朵時,他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
“那個司馬不疑膽子可真大,竟敢行刺欽差。”
“嗨!他只是倒霉罷了,如果他早知道欽差的身※份,就不會下手了。”
“還沒抓到他么?”
“當然沒抓到。如果想抓,一定抓得到,問題是那些人會認真去抓么?你也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你說他從吐蕃運來珠寶和毯毯、藏刀、熊膽,麝香,這些東西誰買得起?又是誰提供瓷器、絲綢給他賣去吐蕃?本地那些豪門大戶需要他,哪會真的抓他。”
“不會吧,我聽白捕頭說,那個司馬不疑本來藏身在魚市街陳氏魚檔,他們得到消息去抓人的時候卻被他溜走了。”
“算了吧,那都是唬人的,你真信?不要說他們不會抓人,如果阿郎想去抓人,人馬還沒出府門,他們就能趕去報信,真要把他抓起來,回頭也得被那些人悄悄放掉。咱們阿郎一個外來戶,還不任由他們擺布。
如今那司馬不疑還好端端地藏在那兒呢,有人抓么?我今早去買菜時聽市上的人說,那個司馬不疑已經放出話來,說欽差是朝廷的人,他動不了,可他一定會用壞他好事的那個孩子全家人的人頭,祭奠兄弟們的亡靈。”
楊帆站在樹后,靜靜地聽著刺史府的兩個家人聊天,一抹殺氣漸漸浮現在他的眸中。
一陣風來,吹得枝葉搖曳,一只青蟲子用無數的足牢牢地攀附在樹葉上,正在吸吮著它的汁液。楊帆屈指一彈,那青蟲子應聲落地,身子蜷曲著還沒翻過來,一只大腳便踏上去,把它輾的稀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