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橫山烽煙 環慶路經略安撫使尹策,怒氣沖沖地走進楊逸的簽押房,還沒看清在坐何人,便大聲喝問道:“楊逸,你意欲何為?”
蕭憶抬起頭來,看到進來的是一個六十歲上下的瘦小老頭,胡子稀疏,兩頰深陷,眉毛很長,已伸到眼角之下,身上穿著三品官服,雙目正怒火中燒,身后還跟著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敢問來者可是尹經略使?”蕭憶雖然沒見過尹策,但從官服及年齡相貌上,不難猜到來者的身份,他連忙起身作揖。
“你是何人?楊逸呢?”尹策不答反問,怒火顯然未消。
“在下乃楊知州僚屬蕭憶,楊知州正在城中軍營…”
“趕緊讓他回衙見本官!”尹策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蕭憶,一甩大袖,在知州平日辦公的位子上落坐。
“不必了!”楊逸沉著臉走進門口,回頭掃一眼,身后各個門窗中探出來的腦袋紛紛縮了回去,“下官見過尹經略使!”
楊逸對尹策的到來不覺奇怪,但尹策身邊的年輕人卻讓他微怔了一下,尹焞!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見到正主到來,尹策一拍案桌喝道:“楊逸,你未經本官同意,擅自挑起邊釁,如此妄為,眼里還有我這個經略使嗎?”
“擅自?尹經略此言下官不敢茍同,淺攻筑壘,步步蠶食,本是朝廷在紹圣元年就定下的對夏戰略,下官不過是照此施行而已,何來擅自之說?”尹策作為環慶路經略安撫使,不但駁回他的筑城安民建議,在這骨節眼上還來找茬,楊逸也沒什么好臉色。
“你還敢說不是擅自?本官是環慶路經略安撫使,一路之軍事本應由本官總領,你擅自出兵,慶州竟不得所知,若是夏軍大舉反攻,慶州毫無準備,豈不被你累死?”
楊逸真是怒了,他曾多次致函尹策,要求集環慶一路之力,于歸德川和白馬川前沿筑堡砦,扼守夏軍入侵要道,尹策次次否決,屢屢駁斥;
你不讓守,還不讓攻?豈有此理。
“尹經略,你大概忘了一件事,陜西四路本是抗擊西夏的前沿,夏軍年年來襲,而照尹經略這么說,慶州平時竟毫無防御準備,下官倒想問問尹經略,您平時都干嘛去了?難道都等屎落褲襠了才去挖糞坑嗎?”
“你…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尹策氣得滿臉漲紅,一口氣喘不過來,差點暈了過去。
旁邊的尹焞趕緊上前,幫他拍背順氣兒,好不容易讓尹策平息一些,尹焞轉頭對楊逸說道:“楊大人,此時各地春耕尚未結束,環州此時挑起宋夏大戰,一但夏軍大舉反攻,則環慶一路春耕受阻,誤了農時,百姓一年便沒了收成,此舉實為不智。”
楊逸心里正火呢,聽了尹焞這話,濃眉一挑斥道:“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本官說話,本官與尹經略討論軍務,有你插嘴的份嗎?”
“楊逸,你休得猖狂,本官問你,若是環慶一路誤了農時,你擔待得起這個責任嗎?”
“本官既然敢做,就敢當!只要本官一天還是環州知州,環州就不會放松對西夏的攻掠,尹經略放心,只要環州還有一兵一卒,本官絕不讓夏軍越過環州,到慶州叨擾尹經略的安閑就是!”
“好好好!楊逸,你等著!”尹策怒極,撂下這句狠話便拂袖而去。
蕭憶一直沒出聲,里心卻暗暗一嘆:畢竟還是太年輕啊!
等尹策遠去,他讓小吏去端茶水,結果端來茶水的卻是清娘,清娘也不說話,放下茶水后,只是默默地看著楊逸。
不知為什么,看到小姑娘的明亮的眼神,楊逸感覺心中壓著的那座冰山開始消融了,慢慢化著一江融融的春水。
蕭憶敏銳地觀察到了楊逸的變化,趁機勸道:“其實大人不該如此頂撞尹經略使的,即便他一再撥回大人的請函,但這本該是大人意料之中的事,如今尹經略使的擔心也有一定的道理,而且就算尹經略再不是,大人如此頂撞,今后他必定處處作梗,這對大人極為不利。屬下也不怕直說,其實就大人目前面臨的危局,不管是用騙還是用拐,弄虛作假也好,無中生有也好,理應努力將環慶路所有的資源集到自己手上,為己所用。小不忍則亂大謀,大人,欲成大事者…”
“先生不必說了,我知道錯了!這幾天不知道為什么,火氣特別大!今后我一定會注意。”
蕭憶見楊逸誠心認錯,從善如流,心里很欣慰,便和聲安慰道:“大人這幾天百事纏身,心里急躁些也是人之常情。”
跟隨楊逸這么久,對楊逸的性格他非常了解,楊逸向來是抓大放小,瑣碎之事他很少去費那個心機,現在種樸一干將領大都率軍在外,楊逸只能事無巨細一手抓,這有違他原來養成的習慣,因而整個人變得煩躁起來。
“要不,大人讓梅參軍他們分擔一些…”
“不行!”楊逸不等蕭憶說完,立即否決道,“軍政一定要分開,梅正清等人是純粹的文官,讓他們來插手軍事,不但于事無補,反而易生掣肘,我正打算從軍中選拔一些人才,作參謀軍事之用,此策若成,今后就不用事無巨細都親歷親為了。”
其實在大宋的軍事構架中,樞密院就相當于后世的總參謀部,這種構架后世已證明是最理想的;但具體到各軍,大宋卻缺少這樣的參謀職能,帶兵的將領大多也有自己的幕僚作為參謀,但他們并非正式的軍官,這些幕僚權力小了,起不到參謀應有的作用,權力大人,整支軍隊又容易成為主將的私人武裝。
楊逸正打算把自己的思路整理出來,上報朝廷,建議在環州作一個試點,在環州正式建立一套參謀體系。
這事跟蕭憶一說,蕭憶覺得可以一試,商議完這些事,楊逸才發現清娘還趴在桌邊,一雙水潤的眸子撲閃撲閃地看著他。
“呃,清娘,你怎么到二堂來了?”
“我聽說楊大哥你大發雷霆,便跑過來看看呀,人家還見過楊大哥你生氣的樣子呢!”
“沒嚇著你吧?”
“嘻嘻,那倒沒有,楊大哥快喝茶,晴兒姊姊說了,這茶里她放了茯苓、人參、冬蟲夏草、枸杞…”清娘一邊說著,一邊舉起明玉般的手指,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數著藥名,模樣充滿了少女的嬌憨,“楊大哥,這茶最是去火滋補,你快喝呀!”
去火?人參、枸杞之類的不讓人火光四射就好了,還去火?
楊逸愕然,望著那杯“百草茶”不敢下口,清娘不理,干脆捧起杯子喂他,蕭憶在一邊看了暗暗偷笑。
“咦?清娘,你晴兒姊姊不是到新開的鹽井去了嗎?什么時候回來的?”
“還不是聽說楊大哥你這幾天太忙太累,晴兒姊姊不放心,就趕緊回來了。”
“是你打的小報告吧?”
“嘻嘻…”
天都山。
遠遠望處,主峰蒼翠如黛,主峰之下卻是相對低矮的土山,林木如濤,草色碧綠,這里是西夏最要的牧區之一,冬暖夏涼,地勢易守難攻,從李元昊統治時期起,西夏便開始在天都山建造行宮,入侵大宋的軍隊也大多在此集結,是西夏的軍事重地。
神宗五路伐夏時,李憲率領熙河軍曾一度攻下過天都山,盡焚山上行宮及軍械糧草。現在天都山又重新建起了一些宮殿和軍寨。
天都山的錫斡井軍寨里,都統軍妹勒和手下將領野利杰哥、阿骨錄、嵬名山存等人聚在一起商談軍務,西夏在流血,韋州以東,鹽州以南,幾乎被宋軍殺成了白地,這回宋之狠,比他們夏軍有過之無不及,所過之處雞犬不留,甚至許多黨項人的頭顱被砍下,筑成一個個京觀。
九年來松懈的防御讓西夏付出了血的代價,短短幾天時間,西夏軍民被屠殺超過三萬人,梁太后暴怒如雷,下令邊境加強防守的同時,讓妹勒立即出兵報復,十倍的加以報復。
目前妹勒聚集了靜塞軍司、西壽保泰軍司、天都行營等兵馬,共計五萬精兵,對外號稱十萬,陳兵天都山上,梁太后的命令雖然是讓妹勒立即出兵報復,但妹勒作為西夏為數不多的善戰之將,卻不能這么沖動,進兵容易,但如何取得實際戰果,如何全身而退,這些都必須慎重考慮,因為天都山對面的涇源路,主帥不是別人,是章楶!
人的名,樹的影!
章楶的威名,在西夏可止小兒夜啼,妹勒雖然是西夏數一數二的戰將,但對上章楶,他自己也沒有絲毫把握。
“統軍大人,進兵路線可以慢慢商議,但犯境宋軍必須先行殲滅,末將請令,請統軍大人給末將一萬人馬,末將定將犯境的宋狗殺個片甲不留。”野利杰哥心急如焚地吼道,他鼻梁下塌,說話嗡聲嗡氣的,加上橫媚怒目,模樣有些嚇人。
“杰哥稍安勿躁,從軍報看來,犯境的宋軍已經大部分回撤,此時再去追擊,只會分散我方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