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醞釀(七)
鹽井邊堅起了一塊大牌子,上面寫著八個漂亮的小楷,點飾以一枝梅花,這是由清娘和小白共同完成的;
牌子太大,清娘是放在地上書寫的,當時小白在旁邊嬉戲,爪子上不小心沾上了油漆,踩在牌子上便形成了一朵朵梅花,清娘嘻嘻一笑,巧妙地加上了樹枝,倒成了八個大字最美的裝飾。
考慮到環州沒有江南那樣便利的水運渠道,運輸成本較高,楊逸決定走精品路線,目前百姓食用的大部分是粗鹽,雜質非常多;
精鹽的數量很少,價格是粗鹽的好幾倍,通常只有富貴人家才食用得起。
而所謂的精鹽,事實上也沒有經過加工,而是內地鹽井出產天然的、純度相對高的細鹽,這種細鹽比海鹽好許多,當然這要根據各個鹽井的品質而定。
精鹽的加工工藝很簡單,但簡單并不代表就有人懂,至少大宋目前就沒聽說過人力加工精鹽的。
楊逸現在就打算做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半個月后,聽說阿甘山鹽井開始產鹽了,而且還都是極品的精鹽,蘇東坡和梅正清他們耐不住好奇,一同到阿甘山來參觀。
走到谷口處,只見兩條木軌仿佛矮橋一般,一直架設到路邊,軌道上行走著四個輪子的“箱車”,車里滿滿裝著一袋袋食鹽;
車子滑到軌道盡頭時,一個漢子輕松抽起車子前面的擋板,將車子一傾,一袋袋食鹽便落到下面的馬車中,連裝車的勞力都省了,車夫歡快的一甩鞭子,馬車便奔著環州城而去…
梅正清等人得一愣一愣的,蘇東坡輕撫長須,嗯,是有些機巧,不過,這也不是什么難事,別人用心也用做是出來。
蘇東坡五十多歲,身體還不錯,可進山時還是不禁皺起了眉頭,這個楊任之怎么搞的?在谷中開鹽井,竟然連路都不修一條,這亂石叢生,空手行走都困難,這這這…成何體統?
帶路的小吏王二見蘇東坡幾人高一腳低一腳,走得滿頭是汗,于是討好地笑道:“幾位大人,這條山路要修好,花費巨大,楊知州便懶得去修了,反正運鹽也不用肩挑手抬,各位大人若是嫌這亂石叢難走,不妨坐咱們的軌道車進去好了。”
“不不不!本官還是慢慢走好了。”梅正清一那軌道車,四個輪子在兩根小小的木軌上行走,萬一滑出來豈不車傾人傷?
“各位大人,其實咱們的車輪比較特別,輪子外則的一圈較大,壓在木軌上時輪子外則能夾住木軌,保證了軌道車不會則滑,楊知府和夫人他們進出山谷,一向都是坐這軌道車呢?”瞧梅正清他們緊張的樣子,王二不禁暗暗偷笑,接著解釋道,“就連小白也是!”
王二最后又加了一句,曹太平不禁奇怪地問道:“小白是誰?楊知州家里只有一個侍女,不是叫茗兒嗎?”
“小白不是人,是楊家養的一頭狼,哈哈哈…”蘇東坡與楊逸一路同來環州,這個他自然知道,想起平時清娘與小白嬉鬧的乖巧模樣,蘇東坡不禁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盡管王二百般解釋,蘇東坡他們最終還是決定走路進谷,盡管蘇東坡能乘風歸去,但乘這軌道車…呃,多俗啊!不坐!
幾人好不容易爬過亂石叢,來到一個斜坡上,便見到兩個漢子正在搖動絞盤,隨著絞盤轉動,繩索慢慢收回,鹽井那邊裝著食鹽的軌道車便被慢慢的拉上坡來。
那一車子食鹽,兩個壯漢搖起絞盤來,樣子卻不算吃力,蘇東坡好奇心大起,它仔細觀察了一下絞盤,卻發現這個絞盤比普通的絞盤多了一根軸,兩根軸上各裝有一個帶齒的輪子,齒輪一大一小,壯漢搖動那根帶小齒輪的軸,帶大齒輪的軸也就根著轉動。
王二見梅正清等人目光帶著詢問之意,連忙解釋道:“這雙軸帶齒輪的絞盤是夫人讓我們制作的,夫人說了,這小齒輪轉幾圈,大齒輪才轉一圈,同樣大的拉力,被小齒輪分散到好幾圈上,這樣人工搖動時,一次性耗費的力氣就會小得多,只雖多轉幾圈就行…呃,小人這么解釋,各位大人明白了嗎?”
“咳!雕蟲小技耳,我等豈會不明白!”
王二滿心狐疑,他本是匠人出身,楊夫人解釋了半天,他還是一知半解的,這幾位聽一回便了然于胸?
王二也不點破,又暗笑了幾聲帶著幾個繼續往里跋涉。
終于走到鹽井邊了,不容易啊,人家那軌道車都往返好幾回了!
里面的設施更是得蘇東坡等人眼花繚亂,鹽井邊有許多木架子,架子上有吊臂,吊臂上還有許多輪子,繩子在這些輪子上繞來繞去,一個漢子輕松拉動繩子,井下裝著上百斤鹽的木箱便被吊了上來。這箱里的鹽并不是直接裝上軌道車運出去,而是通過另一條軌道滑向小溪邊。
溪上有水車,水車將水注入第一個水池,然后再經過管道流進第二個水池,第二個水池注水到一半時,便關閉兩個水池間的管道。
順著軌道滑到第二個水池邊的軌道車,被打開下面的擋板,整車鹽便卸到了水池中,有人在池邊來回推動一根推桿,象推石磨一般,但推桿帶動的并不是石磨,而是一根伸到池中的“船槳”,隨著“船槳”不斷的攪動,粗鹽全融到了池水里。
半池水,一車鹽,完全溶解后剛好是一種飽和的溶液,打開池子的出水口,又是嘩嘩的響聲,溶液流到旁邊的紗布上,紗布共有兩層,經紗布過濾,純凈的溶液流入另一個池子,無法溶解的雜質留在了紗布上。
旁邊架著幾十口大鍋頭,過濾后的溶液注滿鍋頭之后,下面以木頭或一種黑色的煤石起火,一個人能照顧好幾個大鍋頭,由于溶液是飽和狀態,無須太久,水份就被蒸發掉。
煮鹽這道工序需要一定的經念,鍋里剛出現白色的結晶體時,就要停火,利用余熱將鍋里殘留的水份烘干,若是繼續加火,煮出來的鹽就會發黃,甚至焦黑,賣相還不如原始的粗鹽。
蘇東坡等人見多識廣,但如此多白細的精鹽,還是第一次見到,回頭,從挖鹽到裝車拉走,整個鹽池需要的人手還不到百人。
這樣的產量!這樣的精鹽!
環州發財了!司戶參軍曹太平只剩下這么一個念頭!發財了!這下發財了!
呃,當初給知州大人撥了多少貫來著?
嗯,四百貫,不行,必須,馬上,立即給知州大人追加撥款才行,否則以后鹽場這錢自己拿著,弄不好手會抽筋,心會發黑。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年輕的夫婦對飲樹蔭下,半醉之間用吳儂軟語說著笑。
清娘穿著紫花襦裙,正在溪邊和茗兒斗草,茗兒輸了好幾回,每輸一次,清娘便把一只螳螂放到她發髻上,嚇得她不時傳出一陣嬌呼聲;
被驚動的小白就會抬起頭來,“瞪”一眼岸邊樂極忘形的兩人,不滿地低唬幾聲,接著在淺水處繼續撲騰,費了半天勁,也沒抓住水中那條紅色的鯉魚。
蘇東坡和梅正清幾人,來到離鹽井半里遠的這幾間茅舍前時,到的正是這樣一幅充滿詩情畫意的情景。
“咦,各位前來,怎么也不提前吱一聲,本官也好準備些吃食,如今倒好,這魚還在溪中,肉還在山里,可怎生是好?”
楊逸睜著朦朧的醉眼,帶著幾分揶揄對蘇東坡等人笑道,他現在可清閑了,等著數錢就是!旁邊的十三娘有些不好意思,向眾人斂衽一福,退入了茅舍中去。
“有酒就行,一地濃蔭,半溪清風,足以佐酒。”老蘇才高八斗,偏偏就不知道客氣這兩個字怎么寫。
楊逸愣了一下,只這話,似乎老蘇親近多了,難不成也被我這杰出青年折服了?
老蘇說完,梅正清等人紛紛應和,散坐在樹蔭下,十三娘親自出來添杯加筷,除了老蘇外,他人連道不敢,這位可不僅是知州夫人,更是朝中次相掌上明珠啊!
“各位,喝這杯酒之前,我有個小小的要求!”
“知州大人請講!”
“為了咱們環州府庫更充實些,這精鹽的加工方法,還望各位莫向外間道及。”
“當然,當然,知道大人但請放心!”
“哈哈哈…來,飲酒!”
四月的山風徐徐而來,午后的光陰悠然而恬靜,蘇東坡一臉酒紅,斜臥在樹蔭下的青石上,官帽落到了石板下,露出一頭微斑的華發。
石板邊插著一根魚竿,高粱梗做的魚漂在清溪里沉沉浮浮,大概魚餌早被魚兒吃完了,也無人起釣,打著微鼾的漁翁已經夢游高唐去了…
而曹太平等人則風風火火趕回環州去了,準備回去再好好算一算細帳,能從哪個角落疙瘩再刨出些錢來,讓其它三個鹽井也盡快開工!
時間就是金錢!
想想環州那空得連老鼠也不光顧的府庫,曹太平對這句話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楊逸樂見其成,反正其它三處照葫蘆畫瓢就行,也不用他再去多費心思。現在該想的是種樸他們了!
這丫的,出兵也有好幾天了,怎么還沒傳回點消息,可別被夏軍包了餃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