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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使來之邵到文家求證文及甫所言是否屬實,雖然用了詭詐之道,但文彥博沉默片刻后,竟承認自己以前常說劉摯是司馬昭;無意中與文及甫的供詞對上了號。
文彥博是九十高齡的人了,老而成精;文及甫被押,來之邵突然到來,或許這本身就讓這頭老狐貍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當來之邵指責他背后傷人,暗罵劉摯是司馬昭時,文彥博突然反其道而行,承認自己確實曾罵劉摯是司馬昭;這樣一來,反而讓新黨有些被動了。
文及甫和張士良這兩個案情,本來是一個完美的呼應,現在卻未免有點美中不足,章惇接到并報后,立即下令對張士良開審,這一次無論如何不容有失。
同文館里,同樣是那間正堂,同樣是何世寬和張商英主審,但張士良卻沒有文及甫那么幸運,一被拖到堂上,何世寬一言未問,就先下令打了二十殺威棒。
等張士良被打得皮開肉綻,何世寬才冷聲問道:“張士良,你可知道罪?”
張士良哭喊道:“大人,小人真的不知身犯何罪,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
“嗯?你這個禍國亂政的閹佞,都到了此時你還想妄言抵賴,本官問你,你與陳衍同為崇慶宮內侍,丈著宣仁太后信賴,多年來橫行不法,內則離間兩宮,外則頻頻聯絡元祐佞臣,欲行陰謀叛逆之事,罪惡滔天,至此你還想抵賴不成,來啊!鼎鑊刀鋸皆讓這閹佞嘗試一遍再說!”
章惇敢悍然殺了陳衍,對他張士良還會有什么顧慮?
文及甫是文官,何世寬施刑時多少還有些顧忌,他張士良是個太監,在文官眼中可不是什么好東西,行起刑來那是一點都不打折扣的。
望著擺滿堂邊的刑具,張士良膽都快嚇破了,這時再也顧不得許多,慘然說道:“大人,小人冤枉啊,元祐年間,小人等確實經常聯絡呂大防、蘇軾、劉摯等重臣,但并非是陰謀叛逆啊!”
“你們兩個內侍,與朝中大臣頻頻來往,不是陰謀叛逆是什么?還不從實招來!說!”
何世寬須發蕭蕭,聲音大得驚人,光那股子氣勢就能把膽小者嚇癱了。
張士良知道不說只會被酷刑折磨致死,只得艱難地說道:“大人饒命啊!小人等頻頻聯絡朝中大臣,實在是太皇太后每天要處理的政事太多,在朝堂上與大臣議政時,常常無所適從,于是讓小人等多與朝中重臣接觸,提前打聽清楚大臣們第二天要匯報何事,使太皇太后心里有個準備,這樣處理起政事來才會更加順暢周全,大人,小人都說了,我等真沒有串通朝臣陰謀叛逆啊!”
何世寬和張商英一聽,臉上神色頓時怪異萬分,被舊黨捧為女中堯舜的高滔滔,竟是個政治白癡,要靠這種可笑的手段,才能應對每日的政事!這真是…千古奇聞啊!
太好了!繼續!
何世寬大拍驚堂木,接著森然問道:“張士良!宣仁太后病重期間,你與閹宦陳衍疏隔中外,離間皇親,濫用職權,竊用國器,擅發欽命,種種行徑罪惡滔天!來啊!大刑侍候,直到他招認為止!”
堂下的衙役立即如狼似虎的撲上來,拉著張士良就往刑具上按;把張士良嚇得小便都失禁了,一時臭不可聞。
他呼天搶地的嚷道:“大人啊!小人冤枉啊!小人當時只是負責記錄,御璽是掌握在陳衍手里,他確實有濫用職權,濫發圣旨之舉,可這與小人無關啊!小人當時還勸誡過陳衍,大人,小人冤枉啊!求大人開恩!求大人開恩!啊….”
直到張士良痛得一聲慘叫出口,何世寬才下令停刑,這讓張士良有種虎口逃生的感覺,整個人癱倒在地上。
正當張士良松懈下來之時,何世寬突然狂拍驚堂木,大喝一聲:“說!宣仁太后數月不能視事,致死不還政陛下,任由崇慶宮一個太監竊掌御璽,欺壓陛下,她意欲何為?說!宣仁太后是不是打算廢除當今陛下,另立新君?”
張士良先是愣了一下,立即搶天大呼道:“太皇太后不可誣啊!小人從未聽過太皇太后有廢立當今的言語!大人,太皇太后不可誣啊…”
“來啊!給我大刑侍候!”
對張士良,何世寬確實是大刑用盡,但可惜的是,無論何世寬對張士良施加何等酷刑,張士良都咬死不松口,就是不承認高滔滔有廢除趙煦的心思。
高滔滔或許真沒有明確受意過大臣,要廢掉趙煦,但由于她早就預知趙煦親政必會重拾神宗新政,這一點,可以說是她不能容忍的,加上她致死不放權的行為,不得不讓人懷疑,她確有廢掉趙煦的打算;
否則,當時趙煦已經十八歲,也已經大婚過了,在她自己病重不能理事之后,根本沒有理由不還政于趙煦;
或許,她只是以為她的病情還象前幾次一樣,還能好起來,她以為她還有時間,因此沒來得及廢掉趙煦而已。
何世寬和張商英在張士良身上,沒有得到最終想要的結果,只得如實上報章惇,新黨突然間又重新面臨嚴重的危機。
得不到想要的結果,就無法追究高滔滔的罪行;
無法追究高滔滔,就無法廢掉向太后;
一但趙煦出現不測,皇權最終還將會落到向太后手里;
新黨到時就要死無葬身之地,新政就要再次被人踐踏在地,所有新黨為之努力的一切,又將變成鏡花水月,過眼云煙。
為此,章惇又招開了一次新黨核心層的會議,商討對策;曾布、蔡京、蔡卞等人都參與了這次私會,但結果令人失望,大家依然沒有想出什么良策,各人背負著沉重的心情匆匆散去。
曾布的府邸位于興國坊,和遂寧王府離得很近,高墻大院之中,新年時張燈結彩留下的喜慶之意尚在。府里的廊閣庭院,水榭樓臺,處處透著幽與雅的氣息,書房的墻壁上掛著一幅字:儒術遠追齊稷下,文詞近比漢京西。
曾家無愧于這幅字的稱頌,從曾布祖父一輩算起,幾十年間,曾家三代人共出了十九名進士。
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這是極為了不起的事情,其兄曾鞏年剛弱冠便名滿天下,在后世更是被列為唐宋八大家之一。
曾布中進士后,先是在地方為官,后來被時任開封府尹的韓維看中,委以重任,神宗皇帝拉開變法大幕,曾布再經王安石推薦,與呂惠卿共同參與制訂青苗、助役、保甲、農田之法,成為新黨的主要骨干之一;
然而在熙寧七年,迫于舊黨及高滔滔等人的壓力,神宗變法之心有所動搖,下令曾布徹查市易法,曾布查過后為認,市易法是‘挾官府而事兼并之事’,并如是上奏。
王安石和呂惠卿因此認為曾布有意阻撓市易法推行,將曾布貶知饒州。
憑心而論,曾布對市易法的結論是非常公允的。
但是,曾布作為新黨的骨干之一,不可能不知道王安石施行市易法,急欲斂財的用意;
當時大宋的外部的戰略態勢,已經惡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北邊的遼國咄咄逼人,更要命的是,青唐的吐蕃已經與西夏和親,兩者一但結盟,大宋的關中就成背腹受敵,川蜀恐怕也要完蛋。
宋神宗,宋朝最有為的一個君主,王安石,提出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的卓越宰相,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制定的新法全部沖著斂財和強軍而去;
青苗法、差役法、均輸法、市易法等主要沖著一個財字,保甲法、保馬法等則沖著一個軍字,而且連試點都不及搞,推行得是如此的急,難道他們急于把國家刮空,只是為了給龐大的官僚隊伍發薪俸?或是為了中飽私囊?難道這就是神宗皇帝和王安石的真面目?
剝開歷史的迷霧,你就會發現,宋神宗和王安石拋開吏治,而專注于斂財和強軍,無非是急于扭轉外部越來越惡劣的戰略態勢。
從王韶上平戎策起,大宋在熙寧五年拉開了熙河開邊的大幕,洞庭之濱,章惇也在對南方叛亂的山蠻大舉用兵,橫掃十數州,大宋此時正在兩面開打,而打仗是要燒錢的。
就在這個關鍵時候,作為新黨骨干的曾布,竟迫于壓力拿出市易法是‘挾官府而事兼并之事’的論斷;
確實,市易法就是官府在搞壟斷,但王安石為什么這么干,曾布會不清楚?
從這個層面上來講,曾布的論斷看似公允,卻是背叛了新黨的,王安石貶他不冤。
曾布之所以重新得到新黨認可,源于后來司馬光讓他主持修改役法,他嚴詞拒絕了,導致再次被貶,也重新得到了新黨的認可。
但他投機的本性終究難以完全消除,今天的新黨私會,讓大家都產生了濃濃的危機感,曾布的這種感受尤為強烈;一回到自己的府上,曾布立即把自己的幕僚石曼舒叫到書房。
見到曾布陰沉的臉色,石曼舒低聲問道:“相公,可是前方又起戰事?楊逸不是已經和遼國議和成功了嗎?”
韓忠彥被貶謫后,曾布接任了樞密使,因此石曼舒有此一問。
“非也!比前方再起戰事嚴重十倍。”曾布一五一十將事情始末道出。
石曼舒聽了神情也立即凝重起來,確實,隨著趙煦的身體越來越差,文及甫與張士良一案是新黨唯一的希望,此舉一但失敗,趙煦若是駕崩,皇權毫無疑問將會落到向太后手中,若是不及早想好對策,到時恐怕很難全身而退。
然而在沒有弄清曾布心思之前,石曼舒也不敢胡亂獻計,于是謹慎地問道:“相公有何打算?”
曾布臉色陰晴不定,內心正在做著艱難的決擇,再次背叛新黨,是他不愿意做的,第一次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還說得過去;
若是再來第二次,他曾布必定迎風臭十里,恐怕無論是新黨還是舊黨,對他都難以見容了。
然而眼看前面是火坑還往下跳,又是智者所不為,這是一個兩難之局,難啊!
“有時間,曼舒你不妨到王詵府上走動走動,其它的不用我多說了吧!”
曾布突然來此一句,石曼舒稍稍凝神,不禁對曾布的決定拍案叫絕;
王詵與遂寧王來往密切,而遂寧王最得向太后歡心,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曾布此時與王詵搭上線,就于是和遂寧王答上了線,既不用背負背叛新黨的臭名,又等于是和向太后搭上了線,這步棋走得極其微妙;
一但趙煦駕崩,向太后單掌苦苦支撐,同樣急需有人支持她,如此一來,曾布輕易使能搶到擁立之功,自可安然度過這次嚴重的危機。
“相公放心,僚下一定謹慎行事,避免走漏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