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來?!’
這話也只有那妖孽的筆記本敢說,人家姚主任剛剛說完讓他趕快出門辦事,話語還在劉思遠耳邊縈繞呢,它倒好,讓他留下來,NND,這一留下來不是找罵是什么?
劉思遠站在自己座位上,左右為難,猶豫再三后最后還是聽取了這它的意見,畢竟他對這筆記本多少還是有些信心的。
正好此時姚媛因為一些急事被秘書長一個電話叫過去了,于是他就干脆厚著臉皮動作很慢的在辦公室墨跡,一會整理下文件,一會整理下抽屜,以至于邢軍都忍不住打趣著問他思遠同志是不是便秘找不到紙啊?
十分鐘后,就在劉思遠同志實在磨不下去的時候,就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姚媛急匆匆地沖進來叫道:“十分鐘后,所有人員小會議室開會,秘書長有緊急情況要通報。咦?小劉你怎么沒去峨山縣?算了算了,別解釋了,既然在就先一起來開會。”
劉思遠心里長出了一口氣,又算是逃過了一劫,聽她的口氣他心中猜測肯定又出啥緊急狀況了,最近他被峨山縣挪用農業補貼的事情弄得焦頭爛額的,心中已經開始準備無論哪個副主任接手,自己怎么都不要跟去伶包了,到時候盡量找個理由推托,讓邢軍去就是了。
會議室里,督察室眾人整整齊齊地按排名坐好,劉思遠很自然地坐在最下首位置,這個位置也有個好處就是足夠低調,領導沒事絕對不會拿眼光往這里瞟,水平高點的話,睜著眼睛睡覺也成。
眾人剛剛落座,就見章正棟秘書長一反常態地邁著小碎步奔進來了。如果放在往常,他怎么也得遲到幾分鐘,而且還要拿著他的茶杯,邁著八字步,顯出幾分雍榮的范兒。
章秘書長大概也就四十歲出頭的樣子,頭頂地中海,肚子滾圓大腹便便的樣子,唯獨那雙眼睛炯炯有神,他已經是副廳級干部,不出意外再進一步是沒有問題的,作為市政府秘書長,主要工作就是替陳市長服務,陳市長似乎非常賞識他,所以最近市府里面都在傳,他很有可能轉正,把級別前面那個副字給去掉,成為正廳級干部。
“漢江大學食堂今天下午發生了食物中毒事件,目前已經有13名學生被送往醫院,社會影響非常壞!”章正棟黑著臉直截了當地說道。
“啊!”在座的眾人全都驚呆了…
“目前已經有十三名學生被送往醫院,社會影響很壞,省委省政府以及我們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視,已經緊急成立了緊急調查小組,由我們漢江市市政府牽頭,許副市長親自掛帥,根據領導要求,我們市府督察室也要派人加入調查小組。”情況看來確實緊急,章秘書長也把所有套話都省略了,直截了當介紹道。
“秘書長,漢江大學不是部屬院校嗎?而且還是三十二所副部級院校之一。”張勁松等他說完,立刻插話道。劉思遠也明白他意思,這事別說咱漢江市管不了,就是省里也管不了啊,人家那是歸教育部直接管理的,校長,黨委書記是副部級的呢,豈是他們一個市政府督查室可以說三道四的。
章正棟直接打斷了張勁松的話,說道:“食堂是外包的!”
劉思遠聽到也是恍然大悟,原來學校是在推卸責任了,也就是說這是外包食堂的問題,學校最多承擔領導管理責任,也許還得到了高層默許,讓市政府掛帥去調查,也就是這個意思,把問題控制在漢江市內,不升級不擴散,矛頭則轉向了食品衛生,而不是教育管理問題。
“哼,食堂外包不假,但是承包商還不是學校自己挑的?有些人為了賺點黑心錢,連下一代都不放過,章秘書長,我主動要求承擔該調查任務!”姚媛義憤填膺道。
劉思遠心中暗道,你去?那我更加要躲遠點了。
章正棟瞥了眼一臉憤慨的姚媛,卻立刻用手壓了下道:“小姚,你最近還在忙峨山縣的事情吧,程市長等著結果呢,不能放松啊。”
姚媛似乎還想說什么,嘴巴張了張,最后還是忍住了。
“姚主任最近的確比較忙,這個擔子我來挑吧。”那邊張勁松一看這樣子,估計這事跑不掉自己的了,與其讓秘書長開口來請,還不如主動請纓,先把一個態度亮出來,這就是他聰明之處。
“小張啊,我記得你手上不也有三,四個任務掛著呢?比如那個節能減排的調查…”章秘書長搖頭道。
“這個,我約談了不少工廠老板,他們都對市政府節能減排目標充分理解,并且積極推行中,但是還是低估了實際困難…”張勁松立馬道。
章正棟立刻打斷他,怒道:“什么時候了,你還在說這些沒用的東西!現在我們的重點是食品中毒案!”
“領導,該不會想讓我老張去吧?我可鎮不住那些學校領導,張主任不也說了人家直接向教育部匯報。”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的張金平連忙道。他這把年紀了也早沒有了進步的心思,加上資格又老,說話就有些隨便。
章正棟也不在意他,確切說理都不理他,眼光漸漸往后瞟去,嘴里道:“這樣吧,既然兩位副主任都忙著,我看我們也要培養下年輕的同志…”
霎那間,所有人都把目光都投向了邢軍,看來章老板是想再給邢軍一個機會?邢軍立刻臉泛潮紅,激動得躍躍欲試,然而秘書長的眼睛只在邢軍那里停留了幾秒鐘,很快就轉向了正老老實實坐在最后排的劉思遠…
“小劉,這任務我就交給你了,你現在立刻趕赴漢江大學,加入工作組,多向老同志學習,好好辦。”章秘書長一錘定音。
會后,邢軍耷拉著腦袋,一副郁郁寡歡不得志的樣子,劉思遠想勸慰他幾句,奈何時間來不及,因為章秘書長要求他‘立刻’動身前往現場。
他清楚記得,就在他一年前進科室后不久,邢軍曾經有過一個很不錯的機會提副主任科員,當時章秘書長特地安排了一次考察,把一個任務交給了他單獨負責,結果第一次單獨行動的邢軍也不知道太緊張緣故還是因為太想表現,結果把事情搞砸了,據說他的調研報告害得章秘書長被市長罵了一頓,從此以后他在督察室就一蹶不振,副主任科員的事也沒了影。
回到辦公室,劉思遠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先是姚媛主動過來拍了拍他肩膀,說了句:“思遠,你要好好改改那毛糙的問題,知道嗎?峨山縣的事算了,還是我自己來搞吧,你就一門心思,認認真真地把這個任務給我完成了,千萬別出岔子,如果實在拿不定主意隨時打我電話!”沒想到她居然還這么關心自己,這番話讓劉思遠聽得著實心理一暖,對她的印象也改觀了不少。
張勁松也嚴肅道:“小劉別有心理負擔,遲早有這一天你要獨當一面的。”
調查組在出事的學校----也就是劉思遠的母校漢江大學---征用了一間多媒體教室,充當了臨時現場指揮部兼辦公室,當劉思遠興沖沖拎著挎包前來報道時,里面已經聚集了二十來號人了,整個指揮部的辦公環境都準備妥當,桌子椅子,黑板,電腦,電話,傳真,所有東西一應俱全,甚至還有兩個飲水機,旁邊還放著不少各種茶葉供大家隨便拿去。
考慮到事件發生才半天工夫,這個效率實在可謂驚人,不過他轉念一想也是,反正政府機關最不缺的就是人,人多了就好辦事,何況處理這種緊急事件也有一套非常‘專業’的班子。
指揮部正中坐著的是調查組長,漢江市副市長許輝,他長了個國字臉,此刻正一臉苦大仇深樣的罵著某個辦事員,見督察室就來了個剛畢業一年多的劉思遠,眉頭又皺了下,嘴角微微抽動,輕嘆了句:“這個老章啊。”隨后就沒了下文。
甚至都懶得招呼劉思遠,當然對劉思遠來說,副市長可是高高在上的存在,自然也好意思主動去打擾人家。
其實劉思遠來的路上就一直在琢磨一個問題:這章老板平時多精明和沉穩的人啊,怎么的今天就突發奇想讓自己過來了?
要知道這食物中毒的事情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而且牽涉到方方面面的部門很多,其中關系錯綜復雜,一招不慎就會犯錯,督察這種事情處處是陷阱,說起來邢軍多精明的人啊,結果當年第一次出山就被殺了個落花流水,血淋淋的教訓啊!
一時半會他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只能說自己和領導的境界還差了太多,還好他有王牌,就是那本筆記本,關鍵時刻就指望它幫他做出正確抉擇了,只盼望到時候這家伙一定要給力,畢竟正是它的‘留下來’三個字最終把劉思遠給送到了這里。
總算隨后有個工作人員上來和他說話,問了下他工作單位和名字,隨后在表格里查了下,確認后還算客氣的把他帶到了一個位置上,簡單說了幾句類似小劉同志你就在這里辦公了,隨后又拿出張聯系人電話清單交給了他,劉思遠打開一看,上面從許市長到每個調查組人員的單位,職務,名字和電話號碼都在,包括他自己的,再次讓他感慨這驚人的工作效率。
此時,調查組里所有人都各自忙著,有人奮筆疾書,有人不停的打著電話,聽他們說話的語氣都頗為不善,顯得情緒很時激動和焦急,也有幾個人在角落里抽著煙聊天,一個個臉色都很陰沉,氣氛有點壓抑,自然沒人主動招呼他。
目前他對于調查情況還是兩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在調查組里勢單力孤,也沒什么熟人,只能厚著臉皮去問坐他旁邊不遠處的一個看著挺面善,而且性格看上去還算開朗的小伙子。
通過自我介紹,劉思遠知道他是市衛生局的,叫王鶴源,他是跟著衛生局局長魏大超一塊過來的,魏局這回擔任了調查組副組長。
王鶴源很是健談,通過他劉思遠了解到那十三個住院的學生基本上沒有生命危險,經過治療最多一周都能出院了。而現在最棘手的事情是有一部分的學生在鬧事,要求嚴懲相關人員,矛頭直指學校后勤處處長黃四郎。
劉思遠想想也可以理解這些大學生的憤怒,一年前自己還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也許還認識其中幾個學弟學妹的,只是如今卻搖身一變成為有關部門人員之一。所處立場完全換了個位置,真是所謂屁股決定腦袋,說起來還有點不真實感。
很快一個工作人員跑過來通知他,調查組馬上要召開碰頭會,請劉思遠同志準時參加會議。
王鶴源由于級別太低,還沒資格列席。其實劉思遠級別也非常低,卻因為是市政府督察室唯一代表,才獲得資格列席了會議。這一點讓前者很是羨慕,嘴里感慨說著市政府辦公廳就是比市直局好,年輕人機會就是多。
碰頭會進行的很是微妙。
先是調查組副組長,衛生局局長魏大超發言表示,通過緊急調查,出現問題的食物應該為豬小排,現懷疑為學校食堂采購了變質了的死豬肉造成。
隨后另一位副組長,市教育局局長英志杰用沉痛的語氣表示了對此事件發生的遺憾之情,他認為除了應該處罰承包食堂的食品公司,對于販賣死豬肉這種行為也應該嚴厲打擊。
那邊,衛生局一個副局長表示那個賣死豬肉的公司相關人員已經被衛生局執法人員控制住了,擬轉交司法機關進一步處理。
工商局的副局長則表示,該公司為合法注冊公司,他們也沒辦法管理,希望衛生局對食品衛生加強日常監督和管理。
劉思遠躲在一角聽著這些人說著各種大道理,一番唇槍舌劍下來他也聽明白了,大家都在踢皮球,工商局明顯在推卸責任,如果那公司是非法經營他們也逃不脫干系。果然,工商局副局長話音一落,魏大超臉色就不太好看。
接著教育局副局長也接口表示食品衛生管理是難度很高的工作,但是我們作為黨員,必須時刻把老百姓放在心里,必須拿出迎難而上的奮斗精神。這話說得挺陰險,乍一聽是替衛生局說話,其實說到底還是把禍水往衛生局那里推。
魏大超估計再也忍不住了,突然咳嗽了一聲,畢竟他是副組長,在場人員中級別僅次于組長許副市長,眾人見他要發話了都擺出了一幅洗耳恭聽的樣子。
他眼神犀利的左右掃視了一圈,隨后慢慢開口道:“同志們剛才暢所欲言,說得都很有道理,無論是食堂承包公司,還是販賣變質豬肉的商販,我們不但要一查到底,還要舉一反三,對本市所有菜市場,飯店還有學校,進行排查,一旦發現問題,堅決拿下。”
劉思遠聽得出,魏局長是在反擊了,故意提到學校,擺明了是在威脅了。只聽他繼續道:“不過聽說住院學生沒有大礙,我也放心了不少,等下我會再去看看他們。另外我建議,所有醫療費用應該由學校承擔,單校長,你覺得如何?”
列席會議的漢江大學副校長單曉明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反正也就是點小錢,當作破財消災了,畢竟出了這檔子事,臉上無光啊。
“我們下一步的工作重點應該放到善后處理上來了,現在學校里的同學們反應很激烈啊,也提出了些要求,對了,金部長有什么意見?”許市長一邊說,一邊把眼光放向了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金宇中。
正在喝水的金宇中嗯了聲后,用他獨特的男低音道:“現在省市兩級大量媒體已經在準備報道此事件,尤其是省里的媒體很難控制啊。我擔心如果學生們繼續這么鬧下去,可能會把中央一些媒體都吸引過來,到時候就更不好處理了。”
許輝點點頭,轉頭對著單曉明道:“單校長,目前看來媒體那邊已經很難控制了,我個人認為我們得認真研究下同學們的訴求了。”
后者抹了一把汗,他心理明白的很,所謂同學們的要求很簡單,就是學校后勤處處長下臺。看來許市長也有這個意思拿那個黃四郎當墊背了,但是…
“魏局長,各位市局領導,這個事情發生,我代表學校表示深深的歉意,同學們的心情我也能夠理解,但是這件事情其實也可以說是件意外,我們后勤處公開招標,食堂承包商資質也沒問題,所以把所有責任推在后勤處也是不妥當的。我們后勤處處長黃四郎同志,也是為學校作出過很多貢獻的,俗話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年來兢兢業業地,我們不能因為一個失誤就否定一個同志啊。我還是覺得應該抱著治病救人的態度來處理這事。黃處長的姐夫朱省長也是這個意思。”
前面都是廢話,最后那句才是重點,那都不能算是暗示了,而是明示了。朱省長確切的說應該是朱副省長,不過那也夠了,壓壓在座最高就一個正廳級的這些家伙足夠了。雖然朱副省長不是省委常委,但是許輝也不是市委常委,級別上明顯矮了一頭。
全場氣氛一瞬間絳入了冰點,也就在此刻,會議桌的最角落里,劉思遠突然就感覺腦中靈光一現,這種感覺就像佛教里說的頓悟,仿佛一瞬間自己就升華了,進入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他終于想明白為什么章正棟會派自己來。
正如邢軍說的,領導分配工作時候其實就是一種表態,分給姚媛代表從重從嚴處理,分給張勁松代表和稀泥,分給張金平表示不重視,那么分給自己呢?
顯然是章秘書長高瞻遠矚,老早預料到這一地雞毛的破事,甚至連后勤處處長的背景也早就心中有數,派了自己來其實也是一種表態,那就是:不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