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個弱點,就是情緒會左右判斷。當看你順眼的時候,會越看越順眼,看你刺眼的時候,會越看越刺眼。當年養在宮里時,趙宗績性情頑劣,不如趙宗實那樣討人喜歡,從那時候起,曹皇后便偏愛宗實多些。
成年后,宗績性情強硬、不喜迎合,和皇后的關系自然越來越淡。相反宗實和滔滔兩公母,對皇后卻十年如一日的孝敬有加,在曹皇后心里,兩人的輕重懸殊,也就可想而知了。
加之這二年來,高滔滔不遺余力的說宗績的壞話,不僅她自己說,還發動皇后身邊的人說…因為皇后將這個外甥女視為女兒,身邊侍奉的宮人大都由她調教,自然唯滔滔的馬首是瞻。
重復一千遍,謊言也成了事實。而趙曙和陳恬智者千慮,卻單單忽略了曹皇后。這并不奇怪,因為這位皇后太低調,太柔順了,簡直是女性賢德的化身,讓人根本就意識不到她的存在。
事實上,只要官家健在,曹皇后也確實沒有任何作用可言…近年來,他們夫妻常常月余都不見面,一年下來,話都說不上幾句。
種種原因之下,曹皇后的耳邊全是對趙宗實的贊揚聲,對趙曙的詆毀聲,所謂眾口鑠金、積毀銷骨,在曹皇后心里,這兩人已是一個在心頭,一個在茅坑,判若云泥了!
但這位皇后太格守婦德了,加之如和皇帝的關系本來就冷淡,根本不敢就國家大事開口,是以盡管心里無比同情宗實,厭棄趙曙,還是勸慰滔滔道:“這個趙曙真是壞透了,不過大宋朝還由不得他,若是作惡必有惡報!”
“可是嫉夫被他蒙蔽著,”高滔滔抹淚道:“倒是處處護著他。”
“是么…”曹皇后沉默了她身處宮中,知道一言不慎便可能禍及全家,見高滔滔扯到趙禎身上,便不再搭腔。
“姨夫市是那樣的人,不管什么豺狼虎豹都不忍心傷害,”見調動不了曹皇后,高滔滔忙補救道“也正如此,才讓那廝愈加肆無忌憚。”
“嗯。”曹皇后點點頭道:“官家仁慈了一輩子,規在更不會改,你讓宗實暫且忍讓一點,我還是那句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嗯,孩兒會把這話傳給他的。”高滔滔點點頭知道跟姨母沒法討論這種問題,她便轉到家長里短上,方才那個令人喘不過氣的話題,也就煙消云散了。
在皇后那里用過了午膳,高氏便帶著兩個兒子回轉。
一進府便感到氣氛很是壓抑,顯然王爺在府里。自從那天從宮里回來,王爺的臉上便看不到一絲笑意,還一改往日馭下之寬縱上至世子下至宮人,若被他尋到錯處,便命人冇往死里打。弄得闔府都大氣不敢喘一聲。
聽宮人說,王爺下午悶在書房里一直沒出來高氏便讓嬤嬤把兩個兒子帶去讀書,自己則穿過重重護衛挑簾子進去內書房,便見趙宗實穿一身黑色的道袍,陰著臉在那里寫字。
高氏靜靜站在他身側看他,許是太專注,趙宗實沒發規有人進來,仍在奮筆疾書:
“世常多變幻,海潮藏暗流。日月失明光,此恨永不休!,
案上、地下還有數張已經寫好的,盡是些“中夜恨火來,焚燒九回腸!,、,亂后有誰收恨骨,眼前無復見斯人,之類,令人觸目驚心的大字。
見他一筆一劃寫在紙上如白骨累累、如鬼哭狼嚎,顯然恨意已經徹入骨髓,高滔滔不禁打了個寒噤。
聽到身后有動靜,趙宗實豁然回頭,待看清是高氏,才松了口氣,用身子擋住寫好的大字道:“你回來了。”
“嗯”,高滔滔點點頭,撿了靠墻的椅子坐下,視線遠離了桌案,讓他不用那么緊張。
“皇后怎么說?”趙宗實擱下筆,看了看手上的墨跡,還是先坐在高氏邊上,急聲問道。
“姨母應該還不知道,姨夫打算立趙曙的事情。”高氏輕聲道:“她還以為非你莫屬,一直勸我說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之類。
“不知道就對了。以趙禎的性子,和他們倆的關系,皇后可能一直蒙在鼓里”,趙宗實松口氣道:“這樣對我們有利。”
“但她這個人,太謹慎了。”高氏微微皺眉道:“只怕以她的性子,到時候指望不上。”
“你錯了。”趙宗實斷然搖頭道:“她不是個善茬。慶歷八年那次宮廷行刺,當時刺客殺到福寧殿外,殿里的皇帝宮人全都不知所措,唯有她臨危不亂,先是緊緊抱住官家,不許他到外面查看,然后命令緊閉殿門,不許任何人出入,同時要內侍們一起大聲呼喊“有刺客”一來震懾賊膽,二來為了驚動禁衛!”
“接著她又下了兩個命令,一者,馬上去提水,小心反賊放火燒宮;二者,命宦官宮女都過來,她親手剪下他們各自的頭發,說明天行賞,以此為證。”趙宗實接著道:“這幾條指令非常英明,片刻之后,宮門外就火光四起,門內的幃簾都被點著了。而宮女宦官們都各盡死力,一直支撐到了宿衛士兵趕到!”說完他沉聲道:“你說這樣的性子,到時候指望不得?”
“這些年來,都只見姨母千忍百讓。”高氏有些不信道:“怕是早磨平了吧。
“江山易改稟性難移”,趙宗實搖頭道:“咬人的狗兒不露齒,你到時候看著吧!”
“可是她真有用么?”
“趙禎在時,她一無用處”,趙宗實冷聲道:“但一旦趙禎不在了,她就是決定皇位歸屬的人!”
“可是,明年就要立儲了吧。”高氏喉※嚨有些發緊,顫聲問道:“一旦立儲,怕是姨母也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題。”
“…,”趙宗穴緊抿著嘴唇,良久才抬頭望著高比,雙眸中燃著幽幽的鬼火道:“他自然會在該去的時候去…,”
高氏的臉登時煞白煞白,不共通體打顫,半晌才驚恐道:“你竟然,竟然存了那樣的念頭…,”
“還有別的路可走么?”趙宗實冷然道:“趙曙當上皇帝,還有我的活路?”
“不是說,姨夫要賜咱們免死金牌,還要趙曙立誓么?”高氏徒勞勸道。
“。亨,婦人之見!”趙宗實哼一聲道。“那不過是他的緩兵之計罷了,太宗皇帝也曾對太祖妻兒發誓共享富貴,結果如何?還不是全讓他弄死了!”說著身子前傾,逼近了妻子,用那只沾滿墨跡的手,一把擒住她的皓腕,森然道:“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你懂不懂!”
“可是”,高氏眼淚潺潺道:“一旦有失,就是滅族啊…”
“不會的。”趙宗實松開手,換上平和的語氣道:“此事萬無一失,而且無人可以察覺,我斷不會像太宗那樣,讓人千百年還戳脊梁。”
“哦?”高氏卻不是那么好哄的:“那年穢亂宮閻案后,官家身邊防范重重,連飲食都要由小黃門先試過才用…”
“哼!”趙宗實知道,高氏是個很有野心,也很能謀大事的女人。凡事她都自有判斷,不讓她放心冇,休想讓她配合。便把心一橫,低聲道:“不錯,他確實防范的很嚴,按說不管是行刺還是下毒,都根本不可能成功。但是他有病在身啊…”
高氏自然知道,趙禎七年前突然昏迷,數日后才蘇醒過來,但醒來之后,又失語健忘,才會臨朝淵默,后來慢慢康復,才能重新說話。但他的身體還是很弱,說話走路久了都會疲勞,而且走路無法走直線,說話也含混不清…,當然,只有心細的人才會發現,但發現了也不會告訴皇帝,自找麻煩的。
“官家究竟得了什么病,這么些年來,太醫都查不出。”高氏輕聲道:“難道王爺知道?”
“那是因為太醫院里全是蠢材。”趙宗實冷聲道:“其實趙禎犯這病,不是頭一次了。景佑元年八月十一,他也曾突然昏倒,人事不知長達數天,當時御醫診斷的結果,也是病因不詳,沒法下手。后來魏國大長公主推薦了一個神醫,針心下包絡之間,他才痊愈。因為趙禎痊愈后二十多年沒重犯,所以太醫們都沒有把這兩次犯病聯系起來。”
“如果真能聯系起來”,高氏是極聰明的,恍然道:“就會明白,至少有一個人,知道官家得的是什么病!”
“對,就是當年那個給他治病的人!”趙宗實點頭道:“那個人叫許希珍,后來他被授為翰林醫官,還得了一筆重賞!”
“這么說,我也有印象了。”高氏道:“后來許先生用這筆錢,在城西建了一座扁鵲廟,還沒修好,全國各地就擁過來一大批慕名學醫的學生。后來朝廷干脆把太醫局也開在那里。”
羞愧的說,還有一更。([本文字由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