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本來不想追究陳恪的責任,他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向來極好。陳恪數年來不避毀謗、不辭辛勞,為朝廷立下了許多汗馬功勞,卻一直靠邊站。雖然并非富弼的意思,但他身為首相,不能保護屬下、維護公正,已經深感內疚了。如今怎會伙同他人,栽贓構陷于他呢?
就算那個說不清的問題,他也只是有些失望而已,遠不止于欲加其罪。
富相公是日三省乎己的君子,捫心自問換了自己,也不會比陳恪做得更好…,誰也不是圣人,也不能要求別人是圣人,既非責任所在,又已經盡到提醒義務,斷不該再為此事苛責了。
相反,他一直擔心唐介的態度,現在見對方先蘀陳恪說話,卻又有些吃驚”…難不成趙宗績一黨的實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強大若斯?連唐介這樣的官場屠夫,都已經被收編了?
他卻是想多了,殊不知人家唐中丞,只是抹不開兩位老友的面子,又覺著陳恪確實沒什么過錯…,放著真正的罪人不問,卻糾纏陳恪盡沒盡心,這是哪門子道理?
于是陳恪的問題被放到一邊,兩人商討起如何給這個案子定性來。關口是讓趙宗實承擔多少責任?慶陵郡王作為河道總管,不但責任是不可能的,但主要責任還是次要責任,是無心之失,還是瀆職無能。輕重雖在一筆之間,卻極可能影響到朝局、國本,更不用提他們自身的榮辱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就在兩人為二職河一案傷透腦筋之際,數匹快馬自西而來,從萬勝門徑入京城,直奔位于新門內大街的祁國公府。
祁國公正是富弼富相公的封爵,相府門口,就是親王也要下轎,豈容等閑喧嘩?門口的衛士網要喝斥,卻看為首之人有些眼熟。
有資深的衛士定睛一看,大吃一驚道:“公子,你怎么…”
那一身穿青衣角帶喪服的年輕人,正是富相公之孫富直柔,他翻身下馬,帶著哭腔問道:“我爺爺呢?”
“老公相在衙呢…”門衛答道。
“快帶我去見他”富直柔急聲道。
政事堂中,富弼和唐介正在說話,突然聽到門口有慌亂的腳步聲,緊接著富相公的管家便推開門進來。
“你有何事?”富弼皺眉道。
管家面色蒼白,還未答話,富直柔便跌跌撞撞進來,撲通跪在爺爺面前,放聲大哭道:“爺爺,老奶奶沒了…”
“什么,你說什么?”富弼失聲道。
“老奶奶已于前日,在家中仙逝了!”富直柔大哭道。
富弼如遭五雷轟頂,只覺一陣天旋地轉,跌坐在椅子上…,與富相公值房相對的,是韓相公的值房,看到富弼的孫子穿著孝服,沖進對門,韓騎淡淡對吳本道:“還好來的不算太遲。“可見王爺乃天命所歸,見著眼前這關要懸,連闈王爺都出手相助。“吳本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說著又心一揪道:“可是歷來宰相遇喪皆起復,只怕不會有什么影響。”
韓綺冷冷瞥了他一眼,吳本便唬得縮起脖子,不敢多言了。
第二天早上,是例朝的日子,卯時已過,卻不見富相公的身影,領班大臣的位置上,立著面色肅穆的韓相公。
這是富相公任首相數年來,第一次沒有按時上朝點卯。不過,大小官吏并不感到 驚奇,因為頭一天,消息靈通人士,便已得知富相公的母親,在洛陽老家病逝的消息口今日一早在待漏院,更是傳得人盡皆知了。
首相喪母,百官其哀,今日朝堂之上也顯得特別沉悶。
排班問安后,官家問富相公為何缺班?
韓騎便出列稟報道:“啟稟陛下:臣等于昨日得知,首輔富相公令堂,已于三日前病逝于洛陽家中。富相公聞訊哀慟不已,已穿孝服在家守制。”
其實官家昨日已經知道了,只是在朝堂上必須有此一問罷了,聞言面露悲痛道:“悲乎富卿,與公同哀。”說著對王安石道:“你蘀寡人擬一道愉旨,以最高規格撫恤。管,待會兒你蘀寡人到富相公府上宣旨撫恤。”
“是。”兩人一起應道。
“啟奏陛下”知通進銀臺司兼門中刮駁事韓維又出列,雙手棒著道札子:“昨日接到富相公《請即日返鄉丁憂狀》,進呈陛下。”
胡言兌看看趙禎,趙禎緩緩問道:“朝廷制度如何?”
翰林學士胡宿答道:“國朝有‘丁憂,制度,官員父母去世,應棄官居家守制,服滿再行補職。”頓一下他輕聲道:“但對于宰相,按例可帶喪起復。”
“那就先接下吧。”趙禎點點頭,胡言兌才收下了富弼的奏章。停了一會兒,皇帝又對王安石道:“愉旨中加上一句,愿公以國事為重,節哀順變,朕翹首以盼早歸。”
這就算是為奪情起復埋下伏筆了。群臣聽了心里酸溜溜的,但那是宰相的特權,羨慕不來…
“今日驟聞噩耗,不勝悲痛,就此退朝吧。”趙禎說完嘆口氣,揮揮衣袖道:“爾等下朝后,可自去富相公府中致茶…”雖然不算轅朝,但對于大臣喪母來說,這也是極大的禮遇了。
“遵旨…
群臣出了宮,便各自回家去換素服,寫挽幛。也有那消息靈通之輩,早在車中備下了青衣角帶、白布竹騀,換上后便往祁國公府而去。
此時的國公府中,已是縞素一片,客堂被臨時布置成靈堂。盡管接到準許丁憂的旨意后,富弼便要返鄉奔喪了,但國公府中的喪儀依然不能馬虎。
割目公平素持重厚道,待人公正,百官都十分尊敬他。加之宰相丁憂,不過是走個過場,過上一兩個月,又會被奪情起復,故而汴京城的大小官員,一個不落全都前來致祭。
按照京城吊儀,每位前來的官員都會送一道挽幛,以及白包一個。靈堂里很快便放不下了,就擺在院子里,院子里擺不下,就擺到大門外,到后來,整個一條大街上,都擺滿了靈旗挽幛。前來吊喪的人仍絡繹不命…
富弼本就悲傷不已,看到滿堂滿院加挽幛挽聯,更是難以自禁、哀毀骨立,幾乎哭得要暈死過去。
家人見他搖搖欲墜,連忙將富弼扶到后堂書房歇息,前面由他的兒孫打點。接到報喪之后,富弼就沒合過眼,喪母之痛加上大半天的應酬,老相公已是乏極了,一歪到書房的臥榻上,就呼呼睡著了。
也就是剛打了個盹,富弼又被家人喚醒了。要是一般吊客,倒也不會來騷擾他,但前來吊孝的是韓綺韓相鬼…
富弼忙強撐著爬起來,戴上孝帽子,在兒子的攙扶下,來到靈堂。
靈堂中,韓椅一身素服,正在哭祭,富弼向他行了禮,便請他到后堂就坐。
,一、一、”一,一,、”、”只、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人一,、,一,、”一,、,、,、,、,一,一一書房中,一身孝服的富弼,與一身素服的韓綺東西昭穆而坐。
兩人二十多年的交情了,又在相位上共事經年,雖然不融洽,但還算能維持,此刻富弼神情憔悴,韓綺的眼里也含著淚。
韓椅輕聲安慰富弼道:“老夫人享笀八十有三,是喜喪了,彥國兄節哀…”
“唉,先姚春里便傳病重,我卻一直沒有回家探視,更沒有床前侍疾哪怕一天,實在是不孝啊。”富相公嘆息道。
“彥國兄身肩國務,大宋一日都離不開你,是以一人之遺憾,為千萬人謀福社,老夫人在天之靈,一定會欣慰的。”
“多謝稚圭安慰。”富弼擠出一絲笑道:“我明日便要回鄉奔喪,國政繁冗,勞煩老弟多多擔待了。”
“彥國兄多慮了”韓綺難以捉摸的笑道:“不出月余,官家就會奪情起復,這副重擔,還是兄長來肩!”
上午時胡言兌來傳旨撫慰,官家的話里,已經暗示了他會起復,這也是慣例了,富弼也覺著理所當然。但不可能大喇喇的承認,否則他富弼豈不成了貪戀權位、罔顧孝道的小人?于是富弼搖搖頭,拽了句文道:“此乃金革變禮,不可用于平世。
意思是,奪情起復是戰爭時期的權宜之計,現在天下太平,再這樣就不合適了。
傻子都知道富相公是在假客氣。就好比請客吃飯時,不小心點的菜不太夠,主人要起身再加幾個菜,客人們一般都會說‘飽了飽了,不用加了!加了我們也吃不了”這就叫假客氣,只是一種客套而已,你要是信以為真,以為人家都吃飽了而不去加菜,肯定就把客人得罪了。
一般稍微懂點、人情世故的,就不會犯這種錯誤。然而我們獨一無二的韓相公,卻好像不懂什么叫‘人情世事”竟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彥國兄所言極是,此非朝廷盛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