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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一章 武學與武舉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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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無比敬仰范文正公的為人。”說到著,陳恪難掩鄙夷道:“但他這番話,實在讓人無語…難道我們建立武學,是只為了給外國看的么?難道只因為一時的招生困難,就覺著在遼夏面前丟人,所以便取消武學,讓學生學習兵書,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嗎?”

  “這…”曾公亮道:“文正公的意思是,沒人報名的武學,還不如不開,改為單獨培養更合適。”

  “為什么不設法改進,增加武學生,而要因噎廢食呢?”陳恪發問道。

  “風氣如此,哪有那么好改?”曾公亮嘆氣道:“你也看到了,建立武學的初衷雖好,但對我國并不合適…”

  “相公曾用多年時間,主持編篡了軍事巨著《武經總要》,”陳恪沉聲問道:“不知初衷若何?”

  《武經總要》是十幾年前,曾公亮奉命與工部侍郎丁度,編篡的一本內容廣泛的軍事教科書,將選將用兵、教育訓練、部隊編成、行軍宿營、古今陣法、通信偵察、城池攻防、火攻水戰、武器裝備等等方面,都做了詳細的講解。所以曾公亮對軍事理論的造詣,在大宋朝堪稱翹楚。

  他微一沉吟道:“當然是讓大宋的將領官員們習之,以培養一批專精軍事的人才,提振大宋的軍力了。”

  陳恪追問道:“此書已問世十余年,應該看到效果了吧?”

  他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曾公亮尷尬道:“這個么,收效甚微。”

  “是書寫得不好么?”君子可欺之方,陳恪專欺負曾老頭好脾氣,要是換了韓琦,他早就給轟出去了。

  “唉…”曾公亮嘆氣道:“也許吧。”

  “相公何必妄自菲薄?”陳恪誠懇道:“我以前也以為是如此,但直到最近拜讀了全書,才發現完全不是這樣。《武經總要》高屋建瓴。見識高遠,對導致大宋軍力疲軟的問題,全都一針見血。并有十分妥當的應對之法。”

  “譬如,國初以來,為防止地方割據。將帥專權,將將帥的統兵權和作戰計劃的制定權,都收歸皇帝直接制轄,但矯枉過正,結果弄得將不知兵,兵不識將,導致仗仗失利,節節敗退。”陳恪頓一下道:“而《武經總要》中則重新重視和強調用兵‘貴知變’、‘不以冥冥決事’的思想,這是我漢家軍隊千年來戰無不勝的法寶,也是一改我朝屢戰不勝的良方。相公真灼見也!”

  “還有,相公沒有像那些文人一樣,將戰爭視作簡單的兵力比拼,以為誰的兵多誰就會勝。他們完全不懂得士兵的訓練和士氣,將領的指揮和計謀。才是克敵制勝值房。相公卻明確指出,兵不在多在精,將不在勇而在謀。主張‘兵用人,貴隨其長短用之’,注重軍隊的訓練,認為并沒有膽怯的士兵和疲惰的戰馬。只是因訓練不嚴而使其然…”

  聽陳恪侃侃而談,曾公亮的新潮不知怎地,就澎湃了。他仿佛回到了二十多年前,那時候,貌似強大的大宋朝,被世代稱臣、起自彈丸之地的李元昊,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那種挫敗感、羞恥感,深深刺痛了每一個人…

  那是前所未有的慘敗啊,如果敗在遼國人的手下,人們的心里還能舒服些,畢竟那是一直強于我們的敵人。可就連遼國,都沒將宋朝打成那個屁滾尿流的鬼樣子。這讓所有人都陷入了反思。才知道大宋已經墮落成什么樣子,再不振作的話,真的要亡國滅種了。

  所以官家頂住壓力,發誓要改革,所以范仲淹、富弼、韓琦、歐陽修…這一干天下英才,賭上自己的全部,發動了那場轟轟烈烈的慶歷新政。

  在那個慷慨激昂的年代,曾公亮是那么的不起眼,因為他是實干派,并不像改革派們那樣,不管哪里出了問題,都一定要上升到全局的高度,認為是人心道德、是整體吏治出了問題。

  但在他看來,那樣太大、太空泛。既然是軍事上出了問題,那就專心解決軍事問題好了,扯到道德人心上純屬扯犢子。于是曾公亮耗盡心血,與丁度編篡出了這部涵蓋‘軍旅之政、討伐之事’的軍事巨著來,希望以此來提高大宋將領的水平。

  官家對這部《武經總要》也十分的上心,并要求建立武學,專門教授。誰知道,《武經總要》還沒刊行,武學先被名臣們給關了…一年后,《武經總要》出版,因為涉及機密,不能公開發行,最后成了朝廷書庫中的擺設,只有將門才會弄一套回去收藏,連一點浪花都沒激起。

  嘔心瀝血的奉獻,卻被束之高閣,曾公亮的心情可想而知。但實干家比改革家的長處在于耐性,事實上,這二十年來,只要有機會,他便想讓這套書發揮作用。只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罷了。

  如今,自己已經是樞密使,大宋軍事第一人了,再不做些努力,又更待何時?

  陳恪說完話,樞密使值房中,便陷入長時間的安靜,卻分明有些情緒在醞釀。

  “你覺著這本書,該如何推廣?”沉默了半晌,曾公亮低聲問道。

  “除專設武學院以習之外,別無他途!”陳恪沉聲道。

  “若我令將領自習之呢?”曾公亮卻笑道。

  “且不說彼不學兵書,也已經是將領了,單說我大宋武將中,目不識丁者或許不多,但不學無術之人比比皆是。”陳恪冷笑道:“相公指望他們學你的兵書,現實么?”

  “不現實。”曾公亮搖頭道。

  “如果我能讓武學生們,拿出書生們攻讀四書的精神來讀兵書,相公怎么看?”陳恪沉聲問道,他從開始談話起,一點點的造勢、一步步的引導,終于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

  “就憑那百十號武學生?”曾公亮豈能感覺不到,自己已經被陳恪牽著鼻子走,不禁哂笑一聲,希望以此找回主動。

  “當然不只這些了。”陳恪淡淡道:“下官早就說過,官家是要把武學辦大辦好。”

  “又轉會了。”曾公亮不禁笑道:“大宋朝,是辦不好武學的。”

  “像范文正公那樣,打心眼里不想辦,當然辦不好。”陳恪冷笑道:“堂堂一個朝廷,若連一個學校都辦不好,還談什么革舊布新,早點洗洗歇著吧。”

  “好,就算我支持你,你說,怎么才能辦好?”曾公亮不能不這么說,否則就是不想辦。

  “只要做到一條,武學院必然可以興起!”陳恪沉聲道。

  “哪一條?”

  “恢復武舉,且凡應武舉者,必須先入武學院中學習!”陳恪這是效仿后世明朝的,‘非學校、不科舉’。其實慶歷新政中,為了推廣官學,也有類似的規定…學生必須在官學中學習足夠的時間,才有資格參加科舉。哪怕后來慶歷新政失敗了,這條措施依然沒被廢除,反而已經成了天經地義的事情。

  所以曾公亮對此并不陌生,可要像推廣官學一樣推廣武學,他卻從來沒想過。不禁再次陷入沉吟。

  陳恪也不著急,端起茶盞輕呷潤喉,將‘武學—武舉—武官’緊密聯系起來,是他的長期目標,并不指望能一蹴而就。現在提出來,不過是漫天要價,等著曾公亮坐地還錢罷了。

  然而,他還是低估了士大夫的責任感,至少曾公亮,是一心一意想掃除大宋軍隊之腐朽不堪的。別忘了,他這個樞密使是怎么上臺的,那是因為禁軍空額大清查中,抖出的丑聞觸目驚心,韓琦不得不引咎,才給他空出位子來的。官家為何會用他這個軍事專家?自然是希望他能改變宋軍不堪的現狀了。

  “你這個提議很好,”沉思了很久,曾公亮終于開口道:“但是難度未免太高,首先得恢復武舉…”

  大宋武舉的廢立,其實貫穿了仁宗一朝,天圣七年,宋朝恢復了自五代停廢的武舉考試,次年,官家金殿親試武舉人,標志著大宋武舉拉開帷幕。

  然而之后,圍繞著武舉有沒有必要存在的話題,朝廷上下展開了曠日持久的激烈爭論,最終還是‘武舉無用派’占了上風,尤其是慶歷三年,武學院開設九十三天,無人愿意入學,給武舉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結果皇佑五年的武舉考試后,之后這六年里,再沒舉行過一次武舉。而是改為了由兵部主持的選拔考試…一應出題、評判,盡操兵部之手,自然黑幕重重,直接導致了皇家武學院的考生全軍覆沒。

  “恢復武舉,也不是不可能,因為兵部那幫人,搞得實在太不像話,把個國家選拔武將的考試,變成了他們大開方便之門、以謀取私利的手段,不知遭到多少彈劾。”陳恪沉聲道:“只要改善考試方法、學習內容、規范授官,相信官家和宰相會同意的。”

  “嗯。”曾公亮點點頭,心說最關鍵的,是現在的宰相乃富相公。

  出門這些天,我想通了一些問題,關于宋朝,關于現代的,我一下就明白了,這本書的寫作意義在哪里,所以我幾天,自覺不自覺的在調整寫作思路,希望能寫出一本,比《官居一品》更有意義的作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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