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俊臣與玄燁的這場談判,從上午辰時一直持續到了傍晚申時。
而且,在談判期間,絕大多數時候都是趙俊臣與玄燁二人單獨相處、私下密談,雙方護衛皆是被屏退在外,所以也就無人知曉趙俊臣與玄燁的具體交流內容究竟為何。
最開始,主要是趙俊臣在滔滔不絕的表達意見、強調誠意、反復解釋自己所提計劃的可行性,而玄燁則主要是以傾聽、質疑、以及挑刺為主。
但很快,玄燁就開始主動詢問,也開始主動提出自己的建議,說話越來越多,態度也逐漸積極了起來。
到了最后,這場會面的性質已是徹底改變,從停戰談判變成了趙俊臣與玄燁之間的共同密謀商議。
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趙俊臣與玄燁終于是意猶未盡的結束了會面,這場談判也暫時告一段落。
但也只是暫時告一段落罷了,雙方的后續合作無疑是關系重大,皆是投入巨大,也皆是承擔了很大風險,玄燁指望著這項計劃可以幫助建州女真順利渡過近幾年的糧荒困境,而趙俊臣不僅是同樣覬覦著日本藩主們的糧食,一定程度上還賭上了自己的政治聲譽,又投入了自己好不容易才積攢的近半數量遠洋大艦,可謂是下了血本…
這種大事,自然不是短短一天時間就可以商議妥當的,所以這一天的會面結束之后,趙俊臣與玄燁二人還約定明天相同時間再次見面詳談。
約定之后,玄燁就迅速離開了談判地點,他想要盡快確認趙俊臣所提供的情報究竟是真是假。
自從建州女真逼著朝鮮王朝納貢稱臣之后,建州女真每次入侵遼東之際都會強迫朝鮮出兵協助,所以玄燁身邊也一直跟著幾名朝鮮使臣,很容易就可以驗證趙俊臣情報的真實性。
而玄燁急匆匆離開之后,趙俊臣卻依然留在原處,目視著玄燁領兵遠去的背影,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
在玄燁看來,趙俊臣所提出的遠渡日本取糧計劃,主要有三個目的,其一是利用這場合作說服建州女真退兵,其二是為明朝國庫增添一個全新糧源,其三是增強朝鮮王朝的軍隊實力、鼓動朝鮮王朝擺脫建州女真的控制、讓明朝在遼東地區再次擁有戰略優勢。
但實際上,玄燁依然是小覷了趙俊臣,趙俊臣的這項冒險計劃,圖謀之深遠已經完全超出了玄燁的想象,乃是想要同時實現多項目標,而玄燁僅僅是猜中了不到一半!
除了玄燁所猜到的那三項目標之外,趙俊臣還有第四項目標,是想要利用這項計劃拉攏遼東鎮高層與山海關吳家、趁機稍稍緩解遼東鎮高層與山海關吳家對自己的敵意。
遼東局勢發展到現在這一步,趙俊臣幾乎是占盡了所有好處,自己吃肉喝湯之際就連一點骨頭渣子也沒留給山海關吳家與遼東鎮,更還直接破壞了山海關吳家想要吞并遼東鎮的野心,也削弱了遼東鎮的境內威望,必然會徹底惡化雙方關系。
但趙俊臣現在還不想與這些軍閥徹底撕破臉,所以他想要把山海關吳家與遼東鎮也拉進自己的計劃之中。
山海關本身就是一處優良漁港,吳家也擁有好幾艘海船,而遼東鎮的勢力范圍之內更是良港眾多,還擁有一支聊勝于無的海防艦隊,這些資源皆是可以調動起來,有助于提升趙俊臣遠渡日本取糧計劃的成功機會,而事后的利益瓜分,也有助于趙俊臣與他們緩解矛盾。
明朝中樞的君臣們絕對不愿意公開支持趙俊臣的這項計劃,所以山海關吳家與遼東鎮也不可能直接派兵登陸日本,但他們可以負責為遠渡日本的艦隊保駕護航,順便是預防建州女真突然翻臉劫持趙俊臣的遠洋海船,也是趙俊臣計劃之中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環。
至于趙俊臣的第五項意圖,則是想要趁機訓練出一支可堪一用的遠洋艦隊,為自己后續的遠洋計劃做鋪墊。
趙俊臣目前所掌控的那些遠洋大船,主要是源于曾經的“八王船行”,近期也有許多江浙境內的走私商人紛紛加入,規模并不算小,但遠遠稱不上訓練有素,可謂是不堪大用,不僅是極度缺乏遠洋經驗,航海人才也是寥寥無幾,事實上這些遠洋海船從前絕大多數時候就是在充當中間商罷了,根本無法滿足趙俊臣未來的遠洋計劃需求。
在趙俊臣的遠洋計劃之中,南洋乃是重中之重,而相較于南洋的復雜情況,東洋的情況則是要簡單許多,不僅是航路更短、極端氣候相對罕見、海盜數量也相對不多,而且這個時代的日本海軍也遠遠不及南洋范圍的荷蘭、葡萄牙、西班牙海軍,就更別說是未來登場的英法海軍了,無疑是一個很合適的磨刀石。
至于趙俊臣的第六項意圖,則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幫助建州女真渡過眼前的糧荒困境。
趙俊臣很清楚,在小冰河時期的影響之下,建州女真所面臨的糧荒困境,并不是一個短期難題,必然將會長期延續下去,建州女真極有可能會因為長期受困于天災糧荒而迅速衰落下去。
但趙俊臣卻不希望建州女真的衰敗趨勢過于迅速。
這是因為,在趙俊臣的未來布局之中,已經針對建州女真設計了一個禍水東引之計!
但這個所謂“禍水”,并不是代表東邊的日本幕府,而是指西域的準噶爾汗國!
事實上,考慮到日本幕府的封閉現狀、以及日本中央幕府與地方藩主之間的矛盾重重,趙俊臣認為日本境內的各地藩主受到劫掠與攻擊之后,德川幕府恐怕更多將是幸災樂禍的態度,也只會落井下石趁機吞并,而不是聯合境內各方勢力進行報復反擊。
相較而言,明朝的西北邊疆之外,正在迅速崛起、已經稱雄西域、又擁有沙俄帝國作為外援的準噶爾汗國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威脅性還要更強于現在的建州女真。
趙俊臣去年時候雖然在陜甘境內全殲了準噶爾汗國領頭的蒙古聯軍,但趙俊臣也很清楚,這場戰爭只是準噶爾汗國的牛刀小試罷了。
準噶爾汗國當時正在全力撲滅內部叛亂,并沒有派出精銳軍隊,就連火槍火炮也沒有裝備多少,進入陜甘境內的絕大多數準噶爾軍隊都只是西域各國的仆從軍,而一旦是準噶爾汗國未來下定決心南侵,就絕對將是一場潑天大禍,陜甘三邊也必然是無力抵抗!
幸好趙俊臣趁著陜甘大捷,已經在準噶爾汗國內部埋下了幾個內應,還暗中聯系了準噶爾汗國內部正在全力造反的策妄勢力,而且準噶爾汗國征服了蒙古右翼各部落之后,接下來必然會覬覦已經臣服于建州女真的蒙古左翼各部落,所以趙俊臣很有信心自己可以趕在準噶爾汗國下定決心南侵明朝之前,搶先一步挑起準噶爾汗國與建州女真之間的沖突。
但考慮到準噶爾汗國的實力強大,哪怕是清朝軍力最盛之際也很難討到便宜,而這個歷史時空的建州女真勢力遲遲也未能崛起壯大,勢力范圍遠不及清朝時期,就連遼東地區也僅是占據了很少一部分,原本就未必是準噶爾汗國的對手,若是再讓建州女真在連年糧荒之下進一步衰落,恐怕就無法牽制準噶爾汗國了。
所以,趙俊臣聯合建州女真遠渡日本取糧,也是希望建州女真可以利用這些糧食稍稍緩一口氣,將來與準噶爾汗國相爭之際也可以更多發揮一些作用。
至于趙俊臣的最后一項意圖,則是想要趁著自己與玄燁共同商討與完善相關計劃之際,趁機考察玄燁的戰略眼光、軍政能力、以及性格作風,也趁機摸清楚建州女真內部的詳細情況。
而現在,經過整整一天時間的爭論與商談之后,趙俊臣已經大致摸清了玄燁的具體底細。
目送著玄燁領兵離開之后,趙俊臣就返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就這樣安靜沉思良久之后,終于是緩緩搖頭,道:“玄燁的眼光、能力、以及見識,皆是遠不及預期啊!完全不懂海事也就罷了,畢竟這個時代的遠東各國就沒有幾人精善海事,但就算是對于明朝局勢的理解、對于未來戰爭的預測,也完全稱不上合格,對于建州女真的控制也要弱于預想,并沒有完全壓服那些八旗旗主…
呵,相較于那位號稱是學貫中西、英明神武的所謂‘康熙大帝’,實在是相差甚遠!也不知究竟是那位康熙大帝的歷史評價被后人夸大其詞了,還是因為命運與機遇的不同,限制了這位玄燁大汗的成長上限…”
而就在趙俊臣喃喃自語之際,一名明軍千戶大步邁進了遮陽棚內。
趙俊臣抬頭一看,卻發現竟是關寧鐵騎的千戶高得捷!
“高千戶,本閣已經命你留在清河堡鎮守,你為何是擅離職守、現身于此?”
趙俊臣心中疑惑,皺眉問道。
高得捷大聲答道:“卑職見閣臣您與韃子大汗的談判遲遲沒有結束,心中憂切不已,就想要親自趕來探查情況,但原本也不敢擅離職守,又恰好清河堡那邊有兩個重要消息需要盡快稟報閣臣,而且卑職也被人奪取了防務之權,所以就親自趕來這里了。”
“哦?究竟是怎么回事?”
“首先是遼東鎮的中路參將李澤荷已經率兵趕來清河堡支援,順便是接手了清河堡的所有防務,還有就是…我家吳總督也派來了一位使者趕到了清河堡,乃是山海關的重要幕僚方光琛,他想要盡快求見趙閣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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