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明態度之后,吳應熊就把目光投向徐郃,問道:“徐…代總兵,對于本督集合各路兵力、全力馳援北路防區的想法,你可有任何異議?”
吳應熊稱呼徐郃為“徐代總兵”,似乎也是一種示好之舉,表示他已經承認了徐郃的身份,也承認了遼東鎮的內部推舉。
聽到吳應熊的詢問,徐郃先是與遼東鎮的幾位高層武官相互對視一眼,然后又偷偷瞄了趙俊臣一眼,沒有見到任何反對意見之后,終于是遲疑著點頭道:“卑職同意總督大人的想法,認為建州女真很有可能會趁機來犯,咱們也確實應該集合兵力、北上馳援。”
對于遼東鎮而言,北路防區絕對是不容有失的,而且趁著這次馳援讓吳應熊與關寧鐵騎深入遼東鎮的防區腹地,也可以增強遼東鎮的抵抗資本,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唯一值得顧慮的地方,就是吳應熊表態自己要統合指揮胡家莊境內的各方軍隊,而遼東鎮的各路軍隊顯然也在吳應熊的指揮范圍之內,這般情況下吳應熊就擁有了插手遼東鎮兵權的機會,但徐郃認為遼東鎮眾將只要是心存警惕,就一定不會讓吳應熊輕易得逞。
見徐郃表態贊同之后,吳應熊又轉頭看向趙俊臣,問道:“趙閣臣,您可有任何補充與指教之處?”
趙俊臣輕輕搖頭,道:“本閣代表陛下與朝廷中樞巡視遼東,但畢竟不是全權欽差,無權插手遼東境內的具體事宜,所以吳總督不必刻意詢問本閣意見,自行安排布置就是,本閣只需是旁觀見證就好。”
趙俊臣顧忌著德慶皇帝的猜忌,一直都不敢明著插手遼東兵權,就算是面對吳應熊與遼東鎮高層的時候,趙俊臣也只是使用隱蔽手段間接引導局勢發展,而現今在眾目睽睽之下,趙俊臣就更是不愿意直接表明任何態度了。
吳應熊輕輕點頭之后,又先后詢問了遼東巡撫王世臻、遼東督撫同知方振山、遼東各地的豪族代表、以及令狐光、宋大禾等人的意見。
出兵北援之事乃是由吳應熊親自提議,又得到了遼東鎮眾將的同意、以及趙俊臣的默認,這般情況下其余各方勢力自然是沒資格表達反對意見。
于是,合兵北援之事很快就得到了各方勢力的一致同意,而吳應熊也在各方勢力的默認之下,成為了這支援軍名義上的最高統帥。
吳應熊畢竟是一位久經戰陣的薊遼總督,在何宇遇害之后,就沒有任何人能與他爭奪這個位置。
吳應熊的表情依然肅穆,又問道:“徐代總兵、李參將、甘參將、黃參將,胡家莊境內的各路邊軍,大多是歸于你們幾人麾下,所以本將想要知道,你們需要多久時間才能備戰完畢?后勤補給與體力馬力又是否充足?”
徐郃再次與遼東眾將相互對視一眼之后,一邊思索一邊答道:“卑職等人的麾下軍隊隨時都可以出征馳援,無需是臨時備戰,將士們的體力與馬力也足以是支撐長途行軍,但…后勤補給則是尚有不足,還要臨時從錦州大營與各路防區籌備調度,恐怕是需要多耗一些時間。”
為了抵抗山海關吳家的趁機吞并,遼東鎮的各路兵馬皆已是提前進行了動員與備戰,當然是隨時可以出戰,但徐郃所說的后勤補給不足,則是有很大水分。
遼東境內的尋常百姓固然是極度缺糧,餓死人從來都不是新聞,但遼東鎮一方面擁有朝廷中樞所提供的天量遼餉,一方面又在遼東境內橫征暴斂,糧餉物資皆是相對充裕,并不是特別缺乏。
事實上,遼東鎮在遼東境內經營近百年之久,很容易就可以從各地抽調物資補充軍需,也根本不需要耗費太久時間,僅是沿途各地的軍庫存糧,就足以是支持胡家莊境內的全部軍隊行軍馳援所需了。
而徐郃這般說法,就是想要趁機限制吳應熊麾下關寧鐵騎的后勤補給,進而是讓遼東鎮擁有更大優勢,可謂是不安好心。
然而,徐郃還以為自己下了一招妙棋,卻沒有發現吳應熊聽到他的這般回應之后,目光深處同樣是閃過了一絲得計之色。
但表面上,吳應熊依然是一副雷厲風行、公事公辦的模樣,沉吟道:“根據本督推測,建州女真一旦是決定要趁機來犯,就必然是圖謀極大,絕不會像是往年一般小打小鬧,也不可能只是想要劫掠百姓錢糧這般簡單,而他們的首要目標,極有可能就是撫順、沈陽兩處重鎮之一!
畢竟,只要是攻破了這兩處重鎮其中之一,建州女真就可以長驅直入整個遼東腹地、徹底奠定戰略優勢!而胡家莊距離沈陽大約是五百余里,距離撫順則是六百里左右…哪怕是讓全軍將士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趕路,也至少需要六七天時間之久…”
說到這里,吳應熊又轉頭看向西門盛,問道:“西門參將,你長期坐鎮于北路防區,對于撫順、沈陽二城的防務安排也最是清楚不過!所以,本督想要問你,若是建州女真的集中兵力、全力攻打,而且你也無法親自坐鎮主持的情況下,撫順與沈陽二城最短可以堅持固守多久時間?”
聽到吳應熊的詢問之后,帳內眾人紛紛把目光轉向了西門盛——在此之前,各方勢力皆是有意無意的忽略了西門盛的存在。
尤其是遼東鎮的眾位高層武官,他們作為西門盛的軍中同袍,至始至終都沒有與西門盛進行任何接觸,仿佛西門盛就是一個透明人一般,更沒有任何一人趁機要求吳應熊釋放西門盛。
畢竟,西門盛與遼東鎮眾將并不是一路人,一旦是讓西門盛重獲自由,就必然會影響到遼東鎮眾將的私下算計,而遼東鎮眾將瓜分各類好處之際,也會增加一個強大競爭者。
于是,遼東鎮眾將也就默許了吳應熊軟禁西門盛的事情,只當是自己根本不知道此事。
要知道,西門盛之所以是會受到吳應熊的軟禁,乃是因為西門盛當初顧全大局,想要為遼東鎮爭取更多時間,而遼東鎮眾將現在的這般表現,無疑就是過河拆橋、恩將仇報了。
所以,在吳應熊出聲詢問西門盛之前,西門盛一直都是面無表情、內心充滿了凄涼之意。
但聽到吳應熊的詢問之后,西門盛依然是想著顧全大局,所以就強行平復了心中情緒,冷聲答道:“以沈陽與撫順二城的城防布置,若是由本將親自坐鎮主持的話,至少是可以堅持固守三月之久,足以拖到建州女真兵疲糧絕!事實上,在本將親自坐鎮的情況下,建州女真也從來都不敢直接攻打沈陽與撫順二城,但本將現在無法親自坐鎮,交戰之際的各類變數也皆是無法控制…
所以,本將只能保證,沈陽與撫順二城至少可以固守十天時間,但除此之外,本將就不敢保證更多了。”
西門盛乃是邊軍宿將,估算戰局之際自然是要考慮最壞的情況,從來都不會吹牛打包票。
與此同時,西門盛想要盡快脫離吳應熊的軟禁,所以就忍不住稍稍夸大了局勢危急,趁機來展現自己的不可或缺。
事實上,無論是任何一個時代,攻城戰都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像是沈陽、撫順這樣的邊防重鎮,想要攻破城防更是難如登天。
然而,聽到西門盛的這般說法之后,吳應熊的目光之中則是再次閃過了一絲得計之色。
吳應熊非常了解西門盛的性格,早就猜到了西門盛的這般回答。
于是,吳應熊的表情愈發凝重,緩緩道:“最短只能堅持十天時間,可謂是局勢緊迫…這樣一來,馳援之事愈發是迫在眉睫,絕不能有任何耽擱!不過,后勤補給的不足也是當務之急,必須要認真考慮…”
沉吟許久之后,吳應熊好似是終于拿定了主意,拍案道:“畢竟是軍情緊急、不容耽擱,所以本督已經決定,先不管后勤補給是否充足,最遲等到明天清晨,胡家莊境內的各方軍隊就皆是要集合完畢、拔營北上,抓緊時間馳援北路防區!至于后勤補給之事…”
說到這里,吳應熊再次轉頭看向趙俊臣,態度誠懇的請求道:“趙閣臣,本督也知道你礙于身份、不愿意隨意插手遼東戰事,但本督思來想去,依然是希望您能事急從權、顧全大局,為遼東戰事出一份力!本督的想法是,就由趙閣臣您親自前往遼東鎮的錦州大營坐鎮,也親自負責后勤補給的籌備之事,卻不知您意下如何?”
說到這里,似乎是擔心趙俊臣不答應,吳應熊再次補充道:“因為何總兵的遇害,錦州大營那邊必然已是亂作一團,恐怕是無法提供穩定后勤,但后勤補給之事又是戰事勝負之關鍵,所以本督認為,這般情況下也唯有趙閣臣您親自出面坐鎮錦州大營,才能管好后勤補給的事情…除了您之外,本督誰也不敢放心啊!”
聽著吳應熊的屢屢表態,趙俊臣原本就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如今又聽到吳應熊的這般請求之后,也終于是明白了吳應熊的真正計劃,頓時是表情微變!
很顯然,吳應熊早就猜到遼東鎮一定會設法限制關寧鐵騎的后勤補給,也早就猜到了西門盛一定會忍不住夸大北路防區的危機,但他一直是任由徐郃與西門盛等人登場表演,甚至是主動為徐郃與西門盛等人提供表演舞臺,至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質疑之意,就是想要利用籌備后勤補給的名義,讓趙俊臣滯留于后方錦州大營、無法親自參與后續戰事!
以退為進!調虎離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