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吳世霖的質疑與指控,遼東眾人紛紛變色、又驚又怒。
遼東鎮與建州女真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默契,不論戰場上、還是生意上,雙方經常是相互配合、各取所需。
但對于遼東鎮的眾位高層武官而言,
投靠建州女真、成為建州女真奸細這種事情,依然是一個極為嚴重的指控。
在許多外人看來,遼東鎮的表現很矛盾,一邊是不惜傷亡、全力抵擋著建州女真多年以來的南下侵犯,一邊又與建州女真暗中勾結、默契十足、大搞走私貿易,完全不在乎這種走私生意會進一步壯大建州女真的實力。
但在遼東鎮高層眼中,
他們的做法與想法是一貫的、連續的,
并沒有任何矛盾之處。
與建州女真連年血戰,
只是為了利益,這樣可以突顯出遼東鎮的重要性,然后就可以理直氣壯的向朝廷中樞伸手索要更多遼餉,但他們并不會因此就拒絕與建州女真做生意,反正戰死沙場的邊軍將士絕大多數只是底層軍戶,利益受損最大的那些貧苦百姓也與他們沒啥關系,根本不必心存芥蒂。
同理,與建州女真的走私生意雖然收入不菲,但他們也絕對不會因為這些灰色收入就隨意背叛大明、死心塌地的投靠建州女真,因為他們若是徹底成為了建州女真的奴才,也就會徹底喪失自主選擇余地,不論是朝廷中樞的巨額遼餉,就連走私生意的灰色收入,到時候皆是不保!——“一頓飽”與“頓頓飽”之間的差別,
只要是正常人就都能區分清楚。
簡而言之,“勾結”建州女真、與“投靠”建州女真,對于遼東鎮而言完全是兩碼事!
如果只是勾結建州女真的話,并沒有任何影響,因為大家皆是做過這種事情,
但投靠建州女真就是另一回事了,不僅會被朝廷中樞追究定罪,也會被遼東鎮的其余高層趕盡殺絕。
所以,聽到吳世霖的指控之后,遼東鎮眾位高層武官皆是勃然變色,完全無法接受。
他們皆是明白,自己絕對沒有投靠建州女真。
與此同時,他們也很清楚,自己以外的其余那幾位遼東鎮高層,也同樣沒有投靠建州女真。
最了解你的人,往往就是你的敵人;那些刻意冤枉你的人,也往往要比所有人都更為清楚你的無辜與清白。
西門盛雖然已是與李澤荷、甘成、徐郃三人勢不兩立,但他也只是認為這三人見利忘命、目光短淺罷了,卻絕不相信他們會甘心讓自己淪為建州女真的奴才——“殺頭的生意有人做,賠本的買賣無人理”——這句俗語放在李澤荷等人身上最為合適。
與此同時,李澤荷、甘成、徐郃三人雖然也一直都在設法栽贓污蔑西門盛,同樣是宣稱西門盛與建州女真之間關系不清不楚,甚至還說是西門盛與建州女真暗中合謀綁架了何宇,但他們實際上最是清楚這件事情究竟有多么虛假。
所以,在遼東鎮的眾位高層武官眼中,
吳世霖的這般指控顯然是詆毀、是污蔑、是不安好心的潑臟水,當即就想要態度激烈的出聲駁斥。
然而,不待遼東鎮眾人說話,吳世霖已是冷笑著再次開口,一句話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巴!
“現在,不論是我,還是方督撫,已經不再相信你們所有人,我們只相信何總兵!
所以,你們如果真是問心無愧,也愿意自證清白,那么只需是讓何總兵出面即可,只要何總兵現身,說一句你們都是忠心耿耿的大明邊將,絕無可能投靠建州女真,那我與方督撫也絕無二話,立刻就會退兵回營,再也不找你們的麻煩,如何?”
一時間,遼東鎮眾人皆是啞然,任是李澤荷如何巧舌如簧、任是西門盛如何立場強硬,此時也是無話可說。
吳世霖所言沒錯,這個時候只需何宇出面作保,所有風波皆是可以迅速平息。
只可惜,何宇根本不可能現身說法。
不得不說,失去了何宇之后,遼東鎮無論是名分上、還是行動上,皆是無法充分發揮實力,哪怕是面對實力明顯不及自己的對手,也明顯落了下風。
尷尬沉默片刻之后,李澤荷有些底氣不足的說道:“吳總兵,我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家總兵大人目前正有重要事情需要處理,根本無法分身…必須要再等一段時間,才能與你們相見…”
方振山冷笑道:“你們剛才還說,如今再是如何重要的事情,也不會強過你我兩軍有可能兵戎相見的危險,怎么?何總兵正在處理的事情難道就更為緊急了?
也行,如果何總兵確實是不方便出面的話,那你們讓趙閣臣出面也行!只需是趙閣臣現身、同樣說一句他信你們,那我與吳總兵同樣是沒有二話,立刻退軍返營!”
聽到方振山的這般提議,遼東鎮眾人一時間愈發理虧了,不知道己方應該如何回應。
因為,趙俊臣此時同樣是失蹤不見,也同樣是無法現身說法。
最終,依然是李澤荷勉強解釋道:“趙閣臣與何總兵同樣正在處理重要事情,也一樣是無法分身…”
不等李澤荷說完,吳世霖突然暴聲質問道:“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你們竟然還在詭辯!不論是趙閣臣,還是何總兵,目前皆已是被一群來歷不明的匪徒給綁架了,對不對?”
其實,趙俊臣此前已經與方振山、吳世霖秘密聯系過了,所以他們二人很清楚趙俊臣目前已經脫困的事情,但此時他們依然是假裝不知此事,因為這種情況對他們而言更為有利。
另一邊,聽到吳世霖的暴聲怒喝,遼東鎮眾人愈發是心中暗驚。
雖然他們都很清楚,吳世霖與方振山二人皆是聰明人,經過了這段時間的觀望與分析之后,必然都已是心中有所猜測,隱隱間已經察覺到了一些事情真相,此次行動也必然是有所依仗,但聽到吳世霖直接挑明了一切,依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一旦趙俊臣與何宇被綁架的事情被坐實,那么遼東鎮就再無理由阻止吳世霖與方振山二人的行動。
如果只是何宇出事還好說,終究只是遼東鎮的自家之事,但趙俊臣乃是朝廷中樞的閣臣,若是連他也被綁架了,那么遼東境內各方勢力就皆有理由采取行動、參與其中。
所以,這種事情無論如何也不能承認。
“這…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李澤荷強撐著還想要狡辯。
甘成也不再是沉默觀望,同樣是擺手強笑道:“遼東總兵與朝廷閣老被綁架?吳總兵在說什么笑話…”
但局勢發展到這一步,狡辯是沒用的。
方振山也學著吳世霖一般抬起馬鞭,直接指向西門盛,冷聲道:“情況已是這般嚴重了,你們還想隱瞞?真以為這種事情能完全瞞住我與吳總兵二人?真當我們二人是聾子瞎子?
還有,你以為我與吳總兵二人為何會發現趙閣臣、何總兵被綁架的事情?又認定你們遼東鎮內部的部分高層投靠了建州女真,而且還重點懷疑你西門盛?甚至又為何會迅速下定決心、不惜與你們遼東鎮兵戎相見?”
不待西門盛回答,方振山已是繼續說道:“其實,本督前段時間就發現,遼東鎮曾是數次派人秘密前往胡家莊、暗中調查莊內農戶的言行與背景,這場調查行動主要是由西門盛你來負責,調查之人也皆是你西門盛的麾下親信,對不對?”
被方振山用馬鞭指著面龐,西門盛顯然是受到了嚴重冒犯,但他只是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因為,西門盛隱隱覺得,方振山接下來的講話,必然是極為重要。
正如西門盛所料一般,方振山開始了自己的演講,冷笑著繼續說道:“那時候,本督就已經隱隱察覺到,你們遼東鎮內部必然是發生了什么大事,所以也同樣派人前往胡家莊內秘密調查,然后…本督終于是發現了驚人真相!
原來,胡家莊的部分農戶,激憤于遼東鎮的壓迫,再加上某些不知來歷之人的挑撥蠱惑,竟是意欲對何總兵不利!而就在遼東鎮突然派兵封鎖了胡家莊全境的同一天,那些心存怨憤的胡家莊農戶也皆是消息不見了!
這些事情,西門盛你必然都已經調查清楚了,只是為了防止打草驚蛇,也為了避免我們這些人察覺到更多跡象,所以才沒有采取更多行動,對不對?
而本督收到了這些消息之后,再聯想到事發當天趙閣臣與何總兵曾是聯袂外出打獵,又考慮到你們遼東鎮的種種行動,以及趙閣臣麾下那些禁軍護衛的奇怪表現,自然也就猜到了趙閣臣與何總兵二人目前很可能已經發生意外的情況!
當然,趙閣臣與何總兵不可能被害,否則不論是你們遼東鎮邊軍,還是趙閣臣麾下的禁軍護衛,都必然會有更大動作,而不會只是一味派兵圍著胡家莊以北二十余里之外的那處無名密林,所以趙閣臣與何總兵二人,更大可能是被賊人囚禁綁架了!
若事情只是這般情況,本督也不愿意輕舉妄動,擔心自己反而會添亂,只會耐心等待你們遼東鎮順利營救出趙閣臣與何總兵!
然而,本督經過更深入的調查之后,還發現了一個更為驚人的真相!那就是,這場綁架,至始至終都與建州女真之間有著莫大關系!而你西門盛…則是刻意忽略了這一點,甚至還主動掩飾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