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宇從來都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被綁架這些天,他無時無刻不在構想著脫困自救之策。
前幾天,趙俊臣尚未“逃脫”之際,何宇就曾經設想過,
自己應該出手擒住身邊同為階下囚的趙俊臣,然后以趙俊臣的性命為要挾,要求綁匪們立刻釋放自己。
在何宇眼里,趙俊臣一直都是這場綁架案幕后主使的最大嫌疑人,所以這種嘗試就算是無法讓他順利脫身自救,至少也可以讓他趁機試探出趙俊臣與綁匪之間的真實關系。
然而,何宇誕生這般想法之際,
腿部傷勢尚重、行動不便,再加上他當時還在心中暗暗評估著局勢,
期望著遼東鎮的外部營救,所以并沒有迅速下定決心、立刻采取行動,反而是強忍著內心沖動,耐心等待著局勢變化、以及自身傷勢好轉。
誰曾想,還不等他傷勢好轉,趙俊臣就已是搶先一步行動、直接脫困逃走了,只剩他獨自一人依然被綁匪們控制著。
站在上帝視角來看,何宇的這次遲疑,也讓他直接失去了脫困自救、化被動為主動的最佳機會。
最近這幾天,何宇一直都在為自己的這次遲疑而懊悔不已。
不過,何宇并沒有只顧著懊悔,作為一個心思縝密之人,他所構想的自救之策,也不是只有挾持趙俊臣這一個方案,
還有另幾個備選方案。
所以,當他下定決心自救之后,并沒有耗費多少心思考慮具體計劃,
也沒有耗費多少心思完善行動細節——這些問題早就已經被何宇提前思索過無數次了——而是稍稍沉吟之后,
就迅速選定了具體的行動方案,決定立刻行動。
畢竟,就因為觀望與遲疑,他前幾天已經錯失了一次最佳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趙俊臣提前一步脫困離開,所以他這次自然是要當機立斷,不愿意再次坐失機宜,尤其是他已經被困在這里太長時間,愈發擔憂遼東鎮這段時間以來的局勢變化。
雖然說,這種貿然的自救行動必然會蘊含著極大風險,說不定還會危及何宇的性命,但何宇是一個權力動物,相交于性命安危,何宇更加無法接受自己的權位不穩。
就這般,何宇暗暗下定決心之后,目光再次轉向木屋內正在看守自己的兩名綁匪,眼中閃過了一絲思索之色。
經過這些天的暗中觀察,
何宇已經隱隱看出來了,綁架自己的這伙綁匪并不是相同來歷,
乃是由兩波身份不同的人員所構成。
平日里留在木屋之中負責輪流看守何宇的那些綁匪是一批人,
平日里留在木屋外圍負責戒備工作、偶爾還會現身審問何宇的那些綁匪,則是另一批人。
前者在行為舉止方面,往往是更為木訥淳樸,氣質方面就像是老實本份的農家漢子,偶爾的只言片語之中,也能從口音之中判斷出他們其實就是遼東本地人士,行動之際也會聽從后者的安排,后者每次現身審問何宇之際,還會特意支走這些人。
而后者在行為舉止方面則是更加干練有序,氣質方面就像是擁有殺敵經驗的戰場老兵,也基本不會在何宇面前大聲說話,顯然是擔心何宇會通過他們的口音判斷出他們的真正來歷,與何宇偶爾接觸之際,也唯有那名賊首會出聲說話,而且這名賊首說話之際也會刻意掩飾口音。
根據這些情況,何宇已是心中做出判斷,認為木屋之中這兩名負責看守自己的綁匪,絕對不會是綁匪之中的核心人物,立場方面也不會特別堅定,只是幕后主使臨時誆騙過來的棋子與炮灰罷了,這些人根本就不清楚幕后主使的真正意圖,甚至都不清楚他們的所作所為究竟會帶來怎樣的后果,幕后主使安排這些人看守自己,也只是為了盡大程度的掩飾他們的真正來歷、防止何宇看出更多破綻罷了。
實際上,何宇的判斷完全沒錯。
正如何宇所想一般,這些天負責輪流看守他的那些綁匪,都是許慶彥從胡家莊臨時誆騙蠱惑而來的普通農家漢子,安排這些人看守何宇,也正是為了盡量掩蓋真相、誤導何宇的判斷。
而這場綁架的真正核心成員,則是許慶彥以及他麾下的二十余名禁軍精銳,這些禁軍精銳皆是曾經參加過三邊戰事、就像是姜泉一般對趙俊臣充滿了仰慕與崇拜之情,再加上趙俊臣的刻意籠絡,所以都對趙俊臣忠心耿耿,但這些禁軍精銳皆是帶著京城口音,一說話就會暴露身份來歷,所以平日里只能負責一些外圍戒備的任務。
與此同時,這些被誆騙蠱惑而來的胡家莊村漢,也確實都是趙俊臣、許慶彥眼里的炮灰與棋子,根本不清楚這場綁架的真實意圖,他們至今都還以為這場綁架是為了給胡家莊百姓報仇雪恨、主持公道,所以才會鋌而走險參與到這場綁架之中,不惜是犧牲一切。
從某方面而言,他們的想法也不能算錯,趙俊臣的計劃若是得以順利實現的話,確實是能為胡家莊百姓報仇雪恨、主持公道,但在趙俊臣的計劃之中,這種結果只是順帶為之罷了,主要還是為了覬覦遼東鎮的軍權。
總而言之,何宇察覺到了這般情況之后,他所構想的脫困自救策略之一,就是設法策反這些被蠱惑誆騙而來的遼東本地農家漢子,讓這些人協助自己逃出生天。
而且,為了執行這項策略,何宇從趙俊臣逃走那一天起就開始鋪墊準備了。
在何宇看來,這些遼東本地的農家漢子之所以會參與這場綁架,原因不外乎有二,其一是生活貧困走投無路,所以就鋌而走險、一心求財,其二是他們本人或是族人被遼東邊軍壓迫狠了,所以就忍無可忍、想要報復。
針對這種情況,何宇這幾天一直都在頻頻提出各種看似合理的要求,或是渴了想要喝水,或是冷了想要加衣,再或是身體麻了希望綁匪們幫助自己翻動身體。
這些要求都很合理,綁匪們大多都會答應,何宇與他們之間也就有了更多的接觸與交流,也趁機屢次示好、表達善意,然后則是多次出聲感慨,或是表達自己想要整頓軍紀、為百姓主持公道的決心,或是暗示自己向來都是滴水之恩涌泉相報,而且一向是言而有信、從不食言。
何宇認為,經過這幾天的鋪墊之后,自己已經可以進行下一階段的嘗試了。
想到這里,何宇先是用耳朵靠在墻邊,探查了一下木屋外的戒備情況。
木屋之外沒有太多動靜,或許是何宇這些天以來的偽裝發揮了作用,綁匪們還以為何宇現在依然是行動不便,所以并沒有加強監視。
察覺到這般情況之后,何宇稍稍安心,然后就迅速行動了起來。
何宇先是搖頭,發出了一聲悠悠嘆息。
見到屋內監視自己的兩名綁匪沒有反應,何宇眉頭一皺,然后再次搖頭嘆息,并且輕聲喃喃道:“也不知情況究竟如何!唉!”
這一次,木屋內的兩名綁匪終于是從困乏昏沉之中反應了過來,皆是轉頭看向了何宇。
這兩名人,分別是胡家莊的農漢牛壯與胡三順。
其中,牛壯還是這批胡家莊村漢的領頭之人。
察覺到何宇的表現之后,牛壯頓時是不耐煩的問道:“你在哀嚎個什么?又想要俺們兄弟伺候你了?哈,就是個囚子,還在擺著將軍架子!說吧,你是想喝水?還是要翻身?”
何宇再次搖頭,臉上滿是憂心忡忡,也好似完全沒有在乎牛壯的冒犯,只是輕嘆道:“本將沒有任何要求,只是有些擔心自己被綁架之后,遼東將士們的反應,也不知道他們這些天有沒有執行本將被綁架之前的那些安排!”
眼看牛壯與胡三順二人皆是興趣乏乏,并不打算繼續追問,何宇忍不住又是眉頭一皺,但也只好是自己主動解釋道:“這些年來,本將一直是專注于前線戰事,竭力抵抗建州女真韃子的侵犯,好幾次險些戰死沙場,再加上邊軍將士們與本將一同浴血應敵,所以本將對于軍紀之事難免是有所疏忽!
但這一次,因為趙閣臣的巡視,本將卻是驚覺,自己麾下邊軍竟然有不少人成了害群之馬,做了欺辱壓迫百姓之事,然后自然是大為震怒,也自責不已,原本已是下定決心要整頓軍紀,還打算要揪出一批害群之馬嚴懲不貸、殺之以平民憤,誰曾想本將正打算要動手,就被你們綁架到了這里…
也不知道,本將被綁架之后,遼東鎮的整頓軍紀行動有沒有半途而廢…唉,在本將心中,這次整頓軍紀的行動可謂是至關重要,不僅是關系到了遼東鎮的風評,也關系到了民間百姓的公正,可不能就這樣一直耽擱下去啊!”
聽到何宇的這般說法,牛壯與胡三順二人皆是一愣。
他們之所以是跟著許慶彥等人綁架了何宇,原本就是因為胡家莊百姓被西路防區的邊軍們壓迫得太狠了,甚至還有妻女受辱的事情發生,所以才會選擇這種極端手段為自己、為親朋主持公道、報仇雪恨。
但如今,聽何宇的說法,好像就算是沒有這場綁架,何宇也依然愿意為他們主持公道、報仇雪恨?甚至還要殺一批欺壓百姓的武官平息民怨?
這樣一來,他們綁架何宇的事情又有何意義?
不僅沒有意義,甚至還會為他們、以及他們的親朋們帶來了更多危險,也耽誤了何宇整頓軍紀、主持正義的計劃!
百姓之中,總是存在一種愚昧思想,簡而言之就是“清君側”!
他們總會單純的認為,皇帝是好的,一個國家之所以是存在惡政、百姓受苦,全是因為皇帝身邊有奸臣作祟的緣故。
而何宇作為遼東鎮總兵,其實就是遼東地區的土皇帝,在他們眼里也與皇帝沒多少區別了。
所以,推而論之,在某些遼東百姓心中,遼東邊軍多年以來欺壓百姓的惡行,何宇也很有可能是無辜的,全是那些中下層軍官們欺上瞞下的緣故!
這種想法很荒謬,但遼東百姓們必須要抱有這般幻想,因為他們也只剩下這一個盼頭了,若是連這樣一個自欺欺人的幻想都不能擁有,他們也就會喪失活下去的勇氣。
也正是因為這種想法的存在,牛壯與胡三順二人聽到何宇此時的感嘆之后,不由是紛紛動搖了!